余生

                    一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李家姐弟仨经反复讨论，并征得母亲苏秀丽的同意，终于送她来到一家规格较高、坐落在近郊的W养老院。办妥入院手续，三兄妹便为母亲安排好房间床铺，陪着她吃了顿午饭，随后把母亲托付给管理她的护工王倩阿姨就走了。

苏秀丽目光紧锁，她感到很无奈，自己本来不想来养老院的，但儿女们的百般劝说让她无所适从，自从老伴仙逝后，她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人也变得木讷迟钝，好多次外出走失被民警送回家，由此儿女们怕了，他们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照顾她，曾帮她请了保姆，但由于她的古怪脾气，保姆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因怕她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就把她送到养老院来了。对苏秀丽来说，眼下她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世界，她有点迷惘，却又感到新鲜。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她的两个同室仍在睡午觉。这时护工王倩进了房间，问她是否想睡午觉?但苏秀丽并不想睡午觉，对她来说，一切都感到新鲜。她说，我刚来，想去四处看看。王倩答应了，陪她逛了一圈。

苏秀丽看了多功能厅（可以唱歌、跳舞、开会）、电视室，棋牌室，阅览室等等，她没想到养老院的娱乐设施这么完备，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感到欣慰，暗自庆幸在这儿不会寂寞了。跟王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起带来的衣物，发现有几套新买的衣服没有带来，还有早年常去舞厅跳舞的裙子舞鞋……就摸出手机，拨通了大女儿桂英的电话，把这意思跟桂英说了，桂英答应过几天就给她送来。苏秀丽又叮嘱说，把她的化妆盒也一起带来。

一个星期后，苏秀丽成了多功能厅的常客，她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年轻许多，她春心萌动忘了自己的年龄。每天精心化妆并在发中洒上香水，舞厅开放时间她就去跳舞，渐渐地有十多位老先生围着她转，请她跳伦巴、恰恰、华尔兹等等，她始终情绪饱满、乐意奉陪，她甜美的笑容、得体的装束、高雅的化妆、优美的舞姿吸引了一批喜欢跳舞的老先生。有的老先生为了能跟她跳上一曲，要等上好长时间。这样两三个月过去了，苏秀丽简直成了养老院里的舞蹈皇后，她逐渐对其中几个老先生比较好感，他们跳得也确实不错，由此她跟这几位老先生跳的更多些。其中姚先生每天西服革履，更显年轻精神，且对她体贴入微，有时还带些东西给她吃，开始时她不好意思，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觉得跟他在一起比较投缘。日复一日，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然而，另一位杨先生对她也很倾心，且总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比较下来，她觉得自己还是跟姚先生更谈得来。这天，当姚先生再次约她去花园里走走时，她答应了。接着，姚先生引她来到河边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直至护工来叫他们回去吃饭才离开。这天，姚先生还邀请苏秀丽到他房间里去坐坐，苏秀丽自然愿意。当他来到姚先生跟别人合住的房间时，姚先生急忙拿出苹果香蕉来招待她，还当众拿出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给她吃。

除了跳舞，两人经常在柳树成荫的河边谈心，其他老先生见他俩好上了，心中尽管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而杨先生心有不甘，只要姚先生离开她，就趁机凑上去跟她说上几句，但苏秀丽只是敷衍他，心中只想着姚先生。时间一长，杨先生深感无趣，也就讪然而退。

这天，姚先生有点激动更有点紧张，他握住苏秀丽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他想跟她住一起，养老院有夫妻房，他们可以结婚。如果她不喜欢住养老院，也可以搬出去住，住到他家里去。听他如此说，苏秀丽心中一咯噔，心想年纪这么大了却要住一起，是否会让子女耻笑？就说，婚姻大事应该跟她的儿女们说一下才是。姚先生沉默了。他觉得苏秀丽说得对，跟子女说一下是应该的。毕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想自己是个孤老，好不容易找到苏秀丽这样合乎自己心意的老伴，他不能放弃，应该积极争取，他一想，就说，他是认真的，希望她的子女能够理解。苏秀丽点点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姚先生见苏秀丽沉默不语，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此后几天，姚先生遇见苏秀丽感到不好意思。但苏秀丽还是像以前一样跟他跳舞谈心，一副啥事没发生的样子，只字不提结婚的事。这让姚先生感到轻松了许多。此后他观察了她好多天，觉得苏秀丽对他还是有意思的，要不怎么常常跟他独处一起谈心呢？于是他又向她提了一次。苏秀丽犹豫了好长时间，好多天后终于下决心拨通了大女儿桂英的电话，把姚先生想跟她结婚的事说了，说养老院有夫妻房，姚先生想跟她住一起。桂英一听，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认识姚先生的？苏秀丽三言两语告诉她认识姚先生的整个过程。桂英简直晕了：这么大年纪，这怎么可能呢？！急切劝母亲先不要急着结婚，她要通知一下家里其他人商量了再说。苏秀丽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同时要求桂英他们快些来养老院，好见见姚先生。

桂英当即打电话通知她的几个弟妹，要求他们当晚去她家讨论母亲的婚姻大事。弟妹们都傻了，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母亲怎么脑子就正常了呢？一定是爱情的力量。在养老院安度余生的母亲竟然会有人追求她。更没想到的是母亲脑子发热，竟然会提出结婚这个敏感问题。一家人见事情紧急，都答应当晚就到桂英家来商量。

晚上，姐弟们陆续来到桂英家，桂英就把母亲想跟姚先生结婚的事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当即遭到其他两位兄妹的连声反对，其中老二说，都这么大年龄还好意思结婚？老三说，同居好像比较流行，不结婚住一起也行的，为啥一定要结婚，老年人结婚这个事情太复杂了，我坚决反对。桂英说，养老院有规定的吧，不结婚的话，不能住一起。老二说，这么大岁数还希望住一起，真没想到。据说妈在养老院人变得精神多了，脑子也好使了，这是好事。当然妈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两人真的相爱，可以考虑同居，互相照顾，没啥不好。桂英说，是啊，如能互相照顾、相伴到老，还是不错的，啥叫老伴，老伴就是相伴到老，不离不弃，我们每天上班，又没时间照顾妈妈，大家说是不是？老三说，该先了解一下对方老先生的底细再说，弄不好老先生的子女也不会答应他们结婚的……姐弟三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一起去看看这位姚老先生再做决定。

             二

这个休息日，姐弟三人一早就来到养老院，当他们进入母亲的房间时却没发现她的人影，护工王倩说苏阿婆在舞厅里跳舞锻炼身体。于是他们去舞厅找母亲，见舞厅中有六七对男女在跳舞，却没见他们的母亲苏秀丽不由感到奇怪，桂英就问一位坐着看别人跳舞的老先生，老先生告诉她，她母亲跟姚先生在河边的亭子里。

他们来到河边，河边没其他人，只见母亲苏秀丽和姚老先生坐在长椅上聊天，就走了过去。苏秀丽见儿女们都来了，就站起身向他们介绍了姚先生，不由红着脸补充说房间里人太多，还是这里安静。桂英表示理解，其中除了桂英叫了声姚伯伯外，其他兄妹只是跟姚先生点了点头。这时姚老先生也已经站起身，他说，到前面的亭子里去坐坐吧。随即大家跟着两位老人去了亭子。

大家落座后，姐弟仨打量了一番姚先生，见他西服革履气质高雅，不由肃然起敬，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由此认真向他提了不少问题。姚先生脑子很清晰，一一作了回答。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愿，说这个养老院有夫妻房，他希望跟苏秀丽住在一起互相照顾，说他们的母亲也十分愿意。姚先生认为同居结婚都可以的，但养老院不支持同居，必须结婚才能住一起，当然他们可以离开养老院回家住，但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儿伙食不错，他们的母亲也已习惯了这里有规律的生活，这对老人身体有好处。所以，他想过了，余生就在养老院里过，他已经跟陆院长谈过这个事情了，陆院长非常赞成他们俩结婚。养老院欢迎孤寡老人在这里恋爱结婚，结婚后就同住一间屋子互相照顾，养老院有这样的夫妻房。如果他俩真结婚，养老院会为他们操办婚事，全部老人都会参加他们的婚礼……姚先生十分激动，他一边说一边看他们的反应。苏秀丽则在他身旁附和着。李家姐弟仨此刻目瞪口呆，他们压根没想到母亲真的会嫁人，眼下此事将既成事实，而且跟这位姚老先生同住在养老院。见母亲喜滋滋的，就不便直接反对。当母亲要求他们下个星期二陪他们去民政局办理婚姻登记时，老三忍不住问姚先生道，姚老伯，你的子女难道不反对你再婚吗？

姚先生说，他有过一双儿女，儿子几年前死了，女儿在日本定居，平时很少联系，孙儿一年来看他两三次，根本不管他的事，他上海的房子被孙儿租出去了，如果想收回自己住也是可以的，但没人做饭收拾，做饭是个讨厌的事情，请保姆比较复杂，保姆有好有坏，有时无故请假常常使他措手不及，再说贴心的保姆很难找，许多保姆做做就要走人，且费用水涨船高，想想还是养老院方便，而且养老院有住院医生，一切都是现成的……老三打断他道，那房子是你的吗？姚先生说，是我的啊，就我和我死去的老伴名字，如果结婚，我百年之后那房子就归苏秀丽了。我女儿和孙辈们自己都有房子，他们都条件非常好，我如果回去，房子就会腾出来给我住，当然，我现在暂时不考虑住回去。

姐弟仨到一边商量了半晌，最后同意母亲跟姚老先生结婚，条件是姚先生百年之后他的房产归苏秀丽。姚先生当即答应了。随后李家三兄妹定下星期三陪他们去民政局。姚先生有点激动，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此刻他建议去找一下院长，把婚事给定下来（院长曾答应他为他们举办婚礼），再去看一下他们的夫妻房。

婚事谈妥后，姚先生和苏秀丽走起路来精神抖擞。桂英非常吃惊，母亲怎么一下子年轻了那么多呢？！此刻，她和她的兄妹们跟着姚先生来到院长室，桂英没想到陆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对两位老人的亲密关系并不感到意外，说整个养老院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桂英就觉得很欣慰。此刻，当陆院长了解两位老人准备结婚时，连声祝贺，并建议他们在十月份的重阳节举办婚礼，只要双方家属愿意，院里可以为两老操办婚事。桂英代表苏秀丽的家属，同意院方的建议。接着，院长陪同他们去看了夫妻房间，房间里一应俱全，温馨舒适，而阳台上的几盆花草让两老更为满意。

随后是午饭时间，食堂为他们开了小灶，价格比外面饭店便宜多了。李家姐弟吃得满意，情绪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当着两位老人的面，竟然开起了他们的玩笑，什么伟哥之类，引得全桌人哄堂大笑。饭毕，一行人准备离开时，桂英要求姚先生准备好身份证和户口簿，届时办理结婚证要用，姚先生连连点头。

李家姐弟离开后，姚先生当即拨通了孙儿姚宏的手机，他要求姚宏把户口簿送到养老院，他要用一下。姚宏迟疑片刻问，要户口簿干啥用啊？姚先生说，你就把它送来吧，养老院要检查。姚宏想都没想答应了。

领到结婚证，姚先生和苏秀丽就搬到了夫妻房，虽然贴补数千元的房间差价，但姚先生认为值，毕竟三个人住和跟新婚妻子住感觉是不一样的。陆院长没有食言，在重阳节那天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这天姚先生和苏秀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带上了大红花，整个养老院从院长、管理人员、医生、护工、食堂工作人员到李家姐弟仨和他们的子女、姚先生的孙儿姚宏和他的女友，以及一百多位老人全来参加了。婚礼进入高潮时，两位新人还当众表演了舞蹈和对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这使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婚礼这天，二十多桌酒席座无虚席。因为敬酒，夫妇俩喝了点葡萄酒，脸色红彤彤的更显年轻了。随后，曾是苏秀丽舞伴的老先生们纷纷过来为他们祝福，同时端来了各自酒杯向他们敬酒，其中一位老先生酸溜溜地说，还是姚先生有本事，养老院唯一的舞蹈皇后被他娶上了，我们跳舞少了一个出色的舞伴哩！大家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姚先生讪讪地笑笑，不知如何回答。苏秀丽则表示感谢，说虽然结婚了，他们还是会来跳舞一起参加各类活动的，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里。大家鼓起掌来。桂芳见母亲和姚先生酒喝多了，就劝他们回房间休息。累了一天，新婚夫妇也确实想回去休息了，由此他俩被人们簇拥着进入新房。

这一晚，他们像年轻人一样做爱，80岁的姚先生尽管心脏有点问题，但并无大碍，在73岁的苏秀丽鼓励下还是成功了。说来难以让人相信，他们激情澎湃，仿佛回到青年时代。第二天他们很晚才起床，也没人来打扰他们。几天后，他们又像平常一样去养老院的多功能厅参加舞会了。

           三

   在舞厅里，苏秀丽获得众多老先生的邀请，姚先生偶尔跳一曲，多数时间是看着她跳，开始时，姚先生没感到什么，苏秀丽跟其他老先生跳舞很正常，但见她的身体跟他们贴得很近，显得很亲热的样子，且用挑逗的眼神望着他们，心里就窝火了，他憋了好多日子，终于把苏秀丽带到河边的长椅上向她提出要求说，希望她别再去多功能厅跳舞了，虽然是养老院的免费舞厅，这样让人看了影响不好，毕竟他们已经结了婚。

苏秀丽非常震惊，她没想到姚先生会反对她跟别的老先生跳舞，年轻时她对跳舞一向很热衷，对她来说，跳舞是一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如果不去跳舞一直呆在房间里会憋出病来的啊！于是她当即拒绝他提出的要求。他见她生气了，便让步说，他同意她去跳舞，但只能跟他跳，跟别的老先生不行。她说跟谁跳舞都一样，这是锻炼身体。说罢她生气地离开了，两人不欢而散。

到了晚上，两人回到房间，姚先生克制着不再提跳舞的事，苏秀丽也不再追究他的无理要求。夫妇俩一夜相安无事。可是第二天，到了多功能厅开放的时间，苏秀丽又去跳舞了。姚先生自然跟着去，苏秀丽跟往常一样，象征性地跟姚先生跳了一曲后就不再跟他跳了，而其他先生请时她每请必跳，并不把姚先生放在眼里。姚先生越看越气，他实在憋不住了，觉得自己没有面子再呆在这儿了，不由霍地站起身离开了。苏秀丽也不管他，随他离开去了房间。不一会就到了午饭时间，苏秀丽在河边找到姚先生，说，去吃饭吧，一切等饭后再说。正生闷气的姚先生见苏秀丽来请自己去吃饭，便跟着她一声不吭地去了饭堂。

饭后两人回房间休息。苏秀丽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跟别人跳舞，那你就别去舞厅吧。姚先生说，我不去舞厅可以的，你也别去。苏秀丽说，我不可能不去，跳舞是锻炼身体，你也可以跟别的女人跳。姚先生说，我不喜欢跟别的女人跳。苏秀丽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姚先生说，我没不讲道理啊，我只是劝你别跟其他老先生跳舞而已。苏秀丽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姚先生说，你跟他们跳舞，要考虑我的感受。渐渐地，苏秀丽嗓音也大了起来，她说，我又没跟人家上床，仅仅是跳舞而已，如果你受不了，咱就离婚好啦……夫妇俩争得面红耳赤，护工许阿姨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声就敲门进来，劝了他们一会。其他人也相继进屋看他们争吵，姚先生见这么多人进了他们的房间，感觉不是滋味，悻悻地坐一边不再吭声。苏秀丽则把跟姚先生争吵的焦点叙述了一遍，大家开始劝姚先生，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跳舞是锻炼身体，不应该干涉。姚先生虽然不再回答，心中却想，一定得阻止她再去跳舞，要不自己会带绿帽子的。

在众人的劝解下，一场争吵终于平息下来。人们散去时，已经快两点了。苏秀丽胸中的怨气也消了一大半，但跟姚先生单独在一起时感觉不像婚前了，吵架后感觉就是有点别扭，见他已经躺下睡起了午觉，自己却不想再睡，也没睡意，就说，我去舞厅了（下午两点钟多功能厅照常开放。平时他们一般12点30分睡午觉，2点左右起来），说罢一溜烟走了。姚先生无可奈何地躺着，却睡不着，本来想过两个人世界的生活，但没想到小小的养老院竟然也有诱惑，自己跟苏秀丽结婚是不是对呢……这样胡思乱想着自然没睡着，直至苏秀丽从舞厅回来。

此后，这对新婚夫妇磕磕绊绊过了好多日子，养老院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对新婚夫妇不再和睦闹起了矛盾，并且为啥闹矛盾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些工作人员背后议论，他们想不通的是，老年夫妇之间竟然也会有吃醋甚至妒忌心理，这还不如不结婚的好。苏秀丽还是我行我素，每天坚持去舞厅，她对舞友们说，跳舞是锻炼身体，我就是喜欢到这里来，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杨老先生说，是么，他就是跳舞才把你弄到手的，可现在却反对你来舞厅，世界上哪有这样自私的人？大家七嘴八舌都帮着苏秀丽说姚先生，把姚先生说得一无是处。陆院长没想到这对结婚没多久的新婚夫妇竟然闹起了矛盾，就有点担心、这事让他始料不及，于是他去了夫妇俩的新房看了他们，劝他们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小事弄得大家不愉快，这样对双方身体都不好。他还感慨道，这样的年龄结婚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姚先生若有所思地表示同意，他告诉陆院长，他会顾全大局好好过日子，但这需要时间。

这天，李家姐弟仨又结伴来养老院看他们了。苏秀丽早早地候在大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才见儿女们慢慢走来，她激动地迎了上去，趁他们还没进房间，就跟桂英说起她跟姚先生不开心的事，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说过不下去了，她想离婚……姐弟们面面相觑，问她为啥要离婚，她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姐弟们七嘴八舌地劝起她来。在走廊里说了一会，才来到了房间，姚先生正坐在房间里等他们。见他们进来，急忙站起身迎接让坐，随后泡茶削苹果，忙得不亦乐乎。

桂英见姚先生如此热情周到，不由都站到他一边，劝母亲跟姚先生好好过，别再跳舞了，就是要跳就跟姚先生一起跳，两个人住一起互相照顾多好？这么大年龄结婚是不容易的……絮絮叨叨劝了一通，见母亲安静下来、姚先生脸上的阴云散去，就簇拥着两老去饭厅吃饭了。饭后姐弟仨把两位老人送到房间才离开。

姚先生觉得这是个好征兆，苏秀丽听儿女们的。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就对苏秀丽说，今天见你也累了，一起睡个午觉吧！苏秀丽心想自己已经答应了几位老先生去舞厅的，怎么可以睡觉呢？就说，你睡吧，我睡不着的。说罢出门而去。

姚先生知道她又去了多功能厅跳舞，心中的怨气又上来了，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以前好了，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霍地坐起，穿上衣服来到彩灯闪烁、气氛热烈的舞厅了，默默地坐在一边。一眼望去，只见苏秀丽跟杨先生跳得正欢，不由一股恶气涌上心头，想冲上去把他俩拉开，但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一曲结束，新的一曲又开始了，紧接着苏秀丽被别的老先生请去，竟然没看他一眼，心中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强忍到一曲结束，便霍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苏秀丽的手臂就走。苏秀丽大叫，舞友们上前劝解，但此刻的姚先生变得力大无穷，把苏秀丽一直拖到房间里。

姚先生气喘吁吁、一脸惆怅，苏秀丽泣不成声、情绪激动，一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嘴上反复说过不下去了，现在就去找院长，她要住到别的房间去……姚先生见她这样，意识到刚才强行把她拖回来也不对，就说自己一时激动，他不应该这样的，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边说边把她手中的衣物重新收拾好。

不久，苏秀丽的情绪好些了，她望着他冷笑道，我跳舞你吃醋说明你很在乎我，可我不希望你是这样的男人，如果要我跟你过下去，今天的事是不应该发生的。姚先生说，今天是我的错，刚才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以后我就不去舞厅了，好吗？苏秀丽说，随便你，反正不能阻止我去跳舞。两人沉默了片刻，姚先生发现晚餐时间到了（养老院下午五点晚餐），就说，去餐厅吧。领了饭菜，两人吃的很快，苏秀丽不发一言。刚从舞厅里出来的老人们远远地打量他们。姚先生见她吃完，便建议去花园里散一会儿步，苏秀丽答应了。

他们来到河边，水光涟漪、晚霞如血，面对此情此景，姚先生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握住苏秀丽的手说，如果年轻五十年该多好啊！苏秀丽冷冷笑了笑，想真是异想天开，说五十年是半个世纪，就是年轻十岁也好哇！姚先生连忙附和着说，对对。两人在河边坐了一会，苏秀丽对下午舞厅中的一幕还是耿耿于怀，叹息一声道，下午的事不应该是你这种年龄的人做得出来的，真为你害羞。姚先生说，别再提此事了。我是太喜欢你了，才这样的么。苏秀丽说，没想到你的心态还是那么年轻，居然还会吃醋，明天我怎么去舞厅，肯定被人耻笑。姚先生沉默不语。苏秀丽见他似乎在反省下午的错，就不再吭声了。感觉身上有些冷，就站起身说，可以回去了。

此后一段时间，苏秀丽照常每天去舞厅跳舞，与以前一样，所有的老先生都喜欢跟她跳舞聊天，姚先生真的不再干涉她。有一天姚先生在房间里看电视，有人进房间告诉他说，苏秀丽跟杨先生在河边。姚先生霍地站起来说，真的吗？！

姚先生来到河边，看见自己的老婆苏秀丽正跟杨先生、陈先生在一起说着什么，不由涌起一股厌恶之心，正想冲上去给她两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他趁他们没发现自己，慢慢退了回去，回到房间后就跟孙儿姚宏通了电话，讲得内容是他想搬回去住，他希望孙儿尽量在下个月让房客搬出去。

晚饭时分，苏秀丽回到房间叫姚先生一同去吃饭，姚先生一脸怒容，见她来叫吃饭，就说，我吃不下，你去吃吧。苏秀丽感到他在生气，不由叹息道，又怎么了？姚先生说，刚才你跟谁在一起了?苏秀丽说，在跟杨先生和陈先生一起拉家常。姚先生说，这样下去我受不了。苏秀丽说，我跟人家拉家常你也受不了？姚先生说，不是我受不了，别人看了不好。苏秀丽说，谁看了不好，真是多管闲事？！姚先生一愣，不由沉默了。苏秀丽说，去吃饭吧，什么大不了的，回来再说罢！姚先生这才跟着她去了饭堂。

           四

自那天争吵后，两人再也没有亲热过。不到九点钟，苏秀丽见姚先生已经睡熟，还打起了呼噜，就觉得没劲，此时此刻她感到很沮丧，她意识到自己跟姚先生结婚是一个错误，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于是她拨通了大女儿桂英家里的电话，把自己跟姚先生的问题说得很严重，随后说，自己想跟姚先生离婚了，如果不离婚，她会死的。正说着，姚先生突然醒来看着她，当他听苏秀丽说到不离婚她会死的时，他霍地坐起说，那好吧，咱明天就去离婚吧。苏秀丽见他醒了，知道他都听见了，就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再凑合着过下去就没意思了，反正结婚证就在我们这儿，我们去民政局办协议离婚就是。

这时，苏秀丽的手机叫了，是桂英打来的，先劝了苏秀丽一番，接着说如果养老院住的不称心可以搬回来住一段时间。苏秀丽告诉她，她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她就想待在这儿。随后她希望桂英明天就来养老院，送他们去民政局。

与此同时，姚先生起身去卫生间小解，喝茶时偷偷吃了一粒性药，随后坐下用温情的眼神望着她，刚关上手机的苏秀丽感觉到了。姚先生要求她跟他睡一起，最后一夜了，要好好过。苏秀丽答应了，她睡在了他的身边，当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时，她笑了，好像刚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接着向她说了一会温情体贴的话，像刚开始追求她那样充满激情。半个小时后，性药在姚先生身体内起了作用，他帮着她把她的衣服都脱光了，早已准备好的人体润滑剂涂在了她的下体上。很快，他们就做起爱来，好长时间，姚先生这一晚表现得特别勇猛，简直像个中年男人，高潮过后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随后压在她的身上不动了；苏秀丽把他推下身去，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许多，要不姚先生人高马大的怎么推得动他？当她考虑是否还要跟姚先生离婚时，就说，现在你满意了吗？咱俩离婚会给人看笑话的。见他没有反应，就碰了他一下，发现他一动不动、全身已经冰冷，她惊愕不已，吓得急忙爬起来开亮灯，发现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像是停止了呼吸，惊慌失措地穿上衣服，给医务室值班的医生打了电话，通知他们来她的房间。

医生很快来到。经检查姚先生死于心脏病，因太激动而心肌梗死了，老人们为姚先生的猝死而深感同情。姚先生的孙儿姚宏第二天一清早才赶来了，他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突然就死了。此后几天，苏秀丽一家和院方代表为姚先生举办了追悼会。姚先生的女儿姚美玲从国外赶回来，她没想到父亲会如此不幸，结婚没多少日子竟然就匆匆走了。她心中责怪父亲办事太草率，根本不该结婚的，尽管她在日本，跟她商量一下还是很方便的啊，为啥要匆匆结婚呢？！但面对父亲的遗容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许多舞友也来参加了他的追悼会，他们看到了姚先生的遗容，觉得他走的安详、庄重且面带在微笑，便感到很欣慰，他们每人为他献上一朵白色康乃馨。灵堂就设在他们的新房。追悼会结束后，李家兄妹和姚先生的家人把苏秀丽送到房间，大家七手八脚帮着苏秀丽把姚先生的遗照放在房间里的长桌上，桂英在遗照左右还各放了一只小花圈，照片前的香炉已经点上了藏香（姚先生的骨灰盒已寄放在殡仪馆，一到清明就去落葬），房间里香气弥漫。此刻，姚美玲和侄儿姚宏夫妇为姚先生上了香磕过头，跟苏秀丽寒暄几句就要走。正跟李家姐弟打招呼时，苏秀丽突然对儿女们说，你们中留下一个陪我几天吧，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桂英说，如果怕的话灵堂就设到姚先生家里去吧，我们都可以去陪你的，等五七过了再来养老院，如果不想回养老院也行。苏秀丽说那也好啊，就由你们安排吧！说着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了。

李家姐弟仨开始跟姚美玲洽谈去姚先生家设灵堂事宜。姚美玲告诉他们，她的母亲逝世后，父亲姚先生就住到了养老院，已经在养老院三、四年了，他自己的房子给孙儿姚宏结婚用的，尽管姚宏还没结婚，当时是赠与给姚宏的，已经在公证处办了手续，所以他现在已经没有房子了。多年来他脑子糊涂时候多，可能忘记了。眼下她爸那儿都不能去，灵堂就设在养老院，她已经跟院长谈过了，院长同意的。此刻李家兄妹傻眼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姚美玲接着建议道，灵堂还是设在新房内比较好，这是她父亲生命里最后住过的地方，她觉得应该这样才对，三天后她会来这里，为父亲做头七。结束后她回日本，等到做五七那天她还会为父亲的事赶来，最后她补充道，养老院的食堂可以为父亲做上供的菜肴，她已经打过招呼了。

李家姐弟面面相觑。姚美玲向大家告辞，却又想起该跟苏秀丽打个招呼，就对她说，妈，你多保重，身体要紧，五七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就住这儿，什么地方都不要去，我爸会保佑你的。说罢就离开了。

苏秀丽总算听明白了一切，而李家姐弟们对所谓房子的事有了反省。这时苏秀丽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了，就呆在这里。桂英打算留下来陪她母亲几天却被她婉拒了。

姚美玲没有食言，三天后来到养老院看苏秀丽，并为她死去的父亲做头七。一个多月后，桂英和姚美玲赶来为姚先生做完五七，拆除灵堂，陪苏秀丽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养老院。当天，苏秀丽搬出新房，养老院为她重新安顿了住房。许多天后，她又去舞厅跳舞了，像啥事没发生过一样，当几位老先生围着她请她跳舞时，她又沉浸在快乐中了，早已忘了跟姚先生的一段情感经历。

2020年4月二稿2021年10月15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