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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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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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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微笑

昨夜,我梦到当年的高考,并且梦到父亲对着我笑。梦醒后我推开一扇窗独坐窗前,思绪犹如漫过窗户的月光,缓缓伸展开来。而我的泪水也像这流泻的月光一样掠过脸颊,打湿衣襟。

参加高考那几年是我最难捱的日子。但我知道,那几年里,父亲的日子比我更难捱。

高考第一年,因是借读生,在即将高考的最后两个月,学校像清扫战场一样把我理出了教室,原因是借读生有碍本校学生备考。从此我只能独自呆在出租屋里备战高考。

一直记得,当年校长是我堂哥的拜把子。周末回到家中跟父亲提起此事,父亲二话没说,来到堂哥家里给我求情。但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如愿进入教室跟随老师系统复习。

紧张的高考如期而至。当我考完最后一个科目,走出考场时,阴沉的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弟弟在雨中焦急地等待着我走出校门。而等待我的还有一个惊天噩耗。弟弟看到我出来后跟我说:“妈病了,’脑溢血’,在医院快一月了。”而这一切,我却一点也不知晓。原因是父亲拍影响我高考。学校距离县医院还有几公里的路程,我几乎疯了一样一口气跑过去的。

父亲患病多年,时好时坏,高二那年他终究还是熬不住疾病的折磨,病退回家疗养。

当时哥哥已经结婚成家分出去单过。家里有十多亩地,还有个少不更事的弟弟,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打理。一向身体强壮如牛的母亲突然间病倒,是我乃至全家人都始料未及的。好在幸运的是,母亲因抢救及时捡回来一条命,可是生活从此再也不能自理。

高中三年我本学习一般,考前又没有得到系统复习指导,可想而知,那一年,我落榜了。

为了挽救母亲的性命,几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可当九月开学的日子,父亲手里攥着一把碎钱告诉我说:“去复习吧。”

就这样,我踏上了复读之路。

这一年,因家里的变数另我倍感压力,身体时不时开小差。因父亲有肝病史,总觉得自己的肝部时不时些不适。弟弟当时还能独立照顾母亲,父亲每天要照顾母亲的起居,知道我生病后,他急得一筹莫展。

记得一天,他在电视中看到一则广告,说菏泽有一家医院看肝病非常厉害。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因肝病倍受折磨几十年的身体是什么滋味,他坚决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再像他那样痛苦地生活在病恹里。父亲把母亲安顿好后,决定带我去市里的那家医院去看一看。

按照地址寻访,几次巴车、公交周转,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们却发现那是一家没有任何资质的小小诊所,更没有电视中吹嘘的那么医术高明。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返市区另寻正规医院检查。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因为听说我肝部不适,情急之下慌了神、迷失了判断力,相信了电视里的广告。

那天,父亲给我买了两个烧饼,谎称自己不饿,一整天米水未尽。检查完我的身体后,却发现只是老天给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因特殊时期,我的思想压力过大,胃疼导致自己产生了异想。听医生说我只是胃下垂,身体并无大碍,多日来紧绷着脸的父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返回县城后,父亲交代我注意身体,好好复习。之后,又急匆匆地返回家中照顾母亲。

自从母亲生病后,父亲一年多来都没有来得及复查自己身体,偶有不适,也只是硬扛着。有一次,他感觉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决定去县医院做个检查。回来后,我看到他脸色很难看,坐在凳子上默默地给母亲用湿毛巾擦拭脸颊。我问父亲,检查结果怎么样?父亲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还是老样子。”但当我看到他从医院拿回来的药物中,我能隐隐约约体会到父亲的病情绝非他说样子。

我的判断没有错。那天周末忙完家务,我和父亲静坐在院子里促膝长谈。母亲病倒后失去了言语功能,再也无法与他畅谈,一到周末我便成了陪父亲闲聊的对象。记得当时父亲跟我谈了很多,生活、学习、还有将来。许多话我虽早已记忆模糊,但是父亲最后的两句话另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亲说:“我的肝已经出现硬化,说不准那天我就……”父亲在我心中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而此刻,他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而此时的我,早已泪眼朦胧。

父亲高中毕业,在乡村做过几年小学教师,在县里文化馆做过宣传员、编过样板戏。或许我现在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写作者,多多少少继承了他的某些文化基因。

父亲兄妹五人,排行老二。祖父一段时期在郑州铁路局大修队当大修工。因家里孩子多,衣不裹腹的日子,子女们饿得慌,祖父趁天黑偷偷地从单位食堂拿了几个馒头连夜送回家中给子女们吃,之后又怕回到单位受到批斗,再也没有返回单位上班。多年后,祖父在大修队的老同志传来消息,之前离队的老同志,其子女可以接替上班。父亲得到消息后,奋笔疾书一纸申请,领导审批通过,接替祖父到大修队上班去了。

父亲因日夜劳累,加上独自在外地工作,饮食没有规律,时常在外东一顿,西一口,不久便染上了肝病。多年来又一直疏于治疗,近几年,因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病退回到家里疗养。

说是疗养,母亲病倒后,家里的生活重担全都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十几亩田地需要打理不说;母亲每天的吃喝拉撒需要他来照顾,自己还要起早贪黑给你煎药,还时不时关心我的学习,真不知道那一年多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想他应该有个精神支柱在心里,这个精神支柱一直坚韧地支撑着他的精神,牵动着他的病体。而那个精神支柱就是他心中的那个信念:“一定要让我考上大学。”

父亲高中毕业,当年因几分只差无缘大学校园。家里姊妹多,他也再无机会复读,未能上大学成了他这辈子的遗憾。从此之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的下一代能够踏进大学校园,实现他未曾实现的梦想。而我兄弟三人当中,此时也只有脑袋最笨拙的我还在坚持着学业。父亲也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尽全力让我踏进大学校园,出人头地。

可是,我却又一次辜负了他的希望,第二年还是落榜了。

这次落榜,不仅对我是个沉重地打击,给父亲来说更是一个沉痛地打击,当分数下来后,我发现父亲一夜之间满头白发。他整天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暑期一句责备我的话都没有说,直到假期即将结束,他只是平静地说:“还是去复读吧。”

几日后,我又踏上了复读的路。

那一年我压力可想而知,但当我每次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家里蹒跚行走的母亲,想到搀扶着母亲且病魔随时可能夺走性命的父亲。我的压力就变成了动力,我夜以继日拼了命的学习。一年后,也算是老天眷顾,我被一个三线城市的一个专科学校录取。

那一年,也许是老天见我拿到了通知书,感动得留了泪,雨持续下了近两个月。开学那天,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本来借好的学费和生活费早已安排妥当,放在包里最隐秘的地方。父亲送我到大门口后,又从身上摸出仅有的100多元钱全部掏塞进我的衣兜,跟我说:“穷家富路,都带上。”我再三推让后,执意不过,只好接受。看着父亲额头被岁月碾压过的印痕上、在被雨水打湿的脸颊里,扯出来的一丝微笑,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挥了挥手说:“别让我娘担心,回吧,走了。”

然而,这次离别竟然成了最后的诀别。

那年冬天,东北的天气提别的冷,冷得让我难以承受。几个月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在那个寒冷的三九天里旧病复发双双相继离去,而我却在几千里之外大学校园中,不知道他们离世的任何消息。由于心大,入校几个月来,我也只是到校后往回家打过一次公共电话,报个平安,之后写过一次家信。现在想来,当时自己是多么的无知、愚蠢和不孝,明知道父母的身体重病,也不多打几次电话,多写几次家书,多问问父母的身体情况。哪怕是几句话,几行字。也不至于到现在我一提到自己父亲,心里满是无言的悲痛。

哥哥说:“不让我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是父亲的临终遗言。”为了能让我安心学习,他再三要求哥哥他离世后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哥哥还说:“临走时父亲还一直想你下学期的学费和下月的生活费,他让我不论多难都要供你上完大学。”这一刻,我的心中除了悲痛还能有什么呢?

至今父亲去世已有十六年。在这十六年当中,我或多或少写过几次关于母亲的文章,而我始终不敢提笔写父亲。我觉得我再多的赞美言语、太多的修辞表达,都无法描述父亲在我心中的位置。

十六年当中,也只是偶有梦到父亲母亲相互搀扶着看望小儿,他们也不说什么话,就那么看上一眼就走,留给我的只是一股如烟的影子。

十几年来,我辛苦打拼,在广州有了自己的家,有贤惠的妻子,有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过着幸福的日子。这一切足矣让我满足。

父亲或许在天堂安好,和母亲过着幸福的生活。又或许是他想念我这个小儿了,特地来看看儿子的样子,看一看儿子现在的生活。当他看到我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很幸福,他笑了。恰巧的是,父亲笑时被我看到了,我看到父亲对着我笑,很开心。我也开心地笑了。可是,我的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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