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堂连载

一

鹰子从河边割完草料回家的时候天已是微明，东边的山口冒着红光。月超还在床上响呼噜，两头小猪伏地耷拉着耳朵吭哧叫唤，分家后就得了这么间矮圈，人也住猪也住，那味道直掀天灵盖。鹰子割的是水花生，在河边洗净背回来晾干，再用铡刀切碎，混入麸糠、酒曲和一些井水，装在那种长筒状且厚实的塑料袋里发酵，几天过后就是猪的好饲料。鹰子拾掇完猪草喂饱猪，太阳探出身子，红光变成金光又澎湃成白光，把竹林吹起的水雾卷得来回荡漾，她双手托腰边揉边喊月超：死老鬼！太阳都晒屁股咯！你还不起来嗦！人家老三都在地里扯了个把小时草了！月超的呼噜就跑了，挠两下屁股，嗯哼两声翻身又迷糊过去。鹰子叹着气抱一捆被露水润湿的柴往厨房去，嘴上嘀咕着：真是养了三头猪。

厨房在巷口，巷子往里两边都是月家老辈盖的土砖大瓦房，不太深，住着月家几户人。月超是长子长孙，父亲月清是老红军，87年因病去世，二叔月华是工人，三叔月文是复原军人，四叔早年间饿死了还未有大名，只有乳名叫狗耳朵，五姨月姑也参过军见过伟大的毛主席，是最有文化的，六叔当过炮兵，在部队患了风湿，一到阴雨天关节就疼得厉害。除去二叔月华一家在老院背后的坡下平地另起几间土砖房，其他的月家人都住在老院，爷爷已故，奶奶和六叔月幺一家住，吃饭则是轮流每家供给一个月。

而对于鹰子来说厨房则在屋后，因为矮圈的门是和其他房间相反的，从右边绕过紧挨着矮圈的旱厕即到，几米的路，鹰子矮小的身影有些踉跄。灶台是双灶台，中间连通处有一个大孔，能放个小锡壶，无论是哪边烧火都能煮上开水。锅一大一小，原本是大锅煮猪食小锅煮人餐，但是用的人多慢慢就不区分，哪个空着用哪个，后来实在不够用，各叔家便自己搭灶台，这个厨房留给孩子最多的大哥月清家，五姨还未嫁，也一起用。鹰子推开厨房篾条编的门，小锅腾腾地冒着热气，是有人在煮稀粥，大锅有些热气但泡着水，水里浮着糠渣，是婆婆才煮过猪食。鹰子把烧火凳搬到做饭的那一面，踩着凳子刷大锅，又用清水冲了几遍，锅底还是有沙子，铁铲一刮就发出另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钻耳朵，直起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洗净锅要生火，火柴盒又找不到，火柴是大家凑钱买的，平日都放在灶上的小孔里防潮，谁用过也还得归原。鹰子火急火燎的掏着草木灰找着，三弟月刚光着膀子从门外探进头来，问：你煮早饭吗？鹰子也没抬头，嗯了一声，月刚又说：我先把猪食煮了嘛，我家猪都饿得站不起来咯！不等鹰子还声，一手抱着柴一手背在身后就往里挤，烧火口与墙间距离很窄，还堆着做火引子的笋壳，月刚一挤过来，身体挨着身体，鹰子心里就厌恶，站起来往外走，出门时余光瞟见月刚背在身后的手里分明捏着火柴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