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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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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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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

低矮的厢房里,和废弃的农具一起躺在地上的还有一根短小的木棒,红褐色的,二尺来长。擦去浮尘后,温润滑溜,老人们称之为棒槌。这是曾经流行过的洗衣用具,红酸枣木的,掂上去有份量但又不重,很顺手。

据说这个棒槌是当年外婆的爸爸与妈妈的定情物。

那时,外婆的妈妈才十二三岁,每天上午都要去村外河边洗一大盆继母家孩子们硬巴巴的衣服。夏天还好,冬天手冻得胡萝卜似的,麻木了就放在嘴边哈口气接着洗。有时还一边洗一边哭——要知道,外婆的妈妈的妈妈活着时,她可从来没在冬天洗过衣服,更不用说是沾冷水了。每当这时,大她两岁的村头河边李木匠家的独生子阿伟总是目不转晴地盯着她,大约是怕她想不开跳河吧!

就这样,日子飞快地从水里流走,转眼一年过去了。有天早上,阿伟腼腆地来到小河边,放在她盆里一根新削的棒槌,说用这个洗衣会省力点,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她看见阿伟缠着白布的右手上有血。

第二天,她怀揣着继母的疗伤特效龙骨散不时地张望,经常靠在墙角晒太阳的那个人不知怎的,直到她洗完衣服了也没出来。

第三天,墙角没人。

第四天,墙角还没人。

第五天,第六天……

后来,听阿伟的娘说父子俩出远门干活去了,啥时回来说不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她望着墙角叹了口气,便“嘭嘭嘭”地捶起衣服。

半年后的一天,她习惯性地望向墙角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突地堵在了眼前,人好像更高了,脸也黑了点。他正憨笑着从衣服的夹层中掏出了一把银梳子。她到底还是没敢接,端着洗衣盆就匆匆地回家了。隔壁的刘婶正同她的继母商量着什么,见她回来压低了声音耳语几句就起身要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她继母说“就这么定了啊”,并拿眼使劲打量她。

午饭后,继母很客气地请她到里屋,先是检讨自己孩子多对她照顾不周,接着说村东头的阿伟妈托人提亲……她眼都没眨就答应了。

三年后,他们结婚了。阿伟说他的突然消失是答应她继母半年内要用两个袁大头提亲,不然,她就要被嫁给邻村那个瞎半仙的傻儿子。听后她笑了笑,提起在娘家就用的棒槌端着衣服朝河边走去。

两年后,外婆出生了。三四岁时,外婆的父亲被抓壮丁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外婆的爷爷也在为红军送粮时被炸死了。外婆的妈妈一直在努力地养着一家老小,没再改嫁。直到外婆出嫁的头天晚上,她的妈妈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带上这个棒槌吧!它是你爹亲手做的。”这时她才明白,为啥向来乐于助人的母亲什么都肯借出去,唯独这个棒槌。也终于明白当年不小心弄丢棒槌第一次挨揍和从不愿求人的母亲为何会兴师动众地沿河寻找的原因了。外婆说她母亲去世前每天都抱着棒槌不让用,咽气时还交代她要好好保管——那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外婆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这棒槌伺候过的。每次衣服浸水后,搁搓石板上揉几下抻平,放上皂角包好,便抡起棒槌“嘭嘭嘭”地捶起来。翻来覆去地两遍后,在清水里来回涮上两遍就干干净净了。后来外婆家附近的小河水干了,家里就买了大塑料盆和洗衣板。舅妈害怕外婆拿棒槌搁洗衣板上敲坏了盆,就把棒槌藏了起来。为此,亲如母女的二人干了场架,气得外婆两天不吃饭。最后还是舅妈服输地交出了棒槌,这事才算完。后来,外婆常年卧病在床,棒槌就放在她床里边的枕头旁。外婆病危清醒时,把棒槌郑重地交给了我妈,说是传家宝,传女不传男。

我妈年终大洗时,会请出她的棒槌,用后就又晾干拿布包好收起。

最近,心血来潮地想要锄地,去厢房找寻农具时发现了躺在地上落满灰尘的棒槌。见我仔细地在擦拭浮尘,弟媳不解地说:“整那玩意干嘛,清理母亲衣柜时发现的,废柴一根!等哪天烧炉子,没准儿还能燃会儿。”“那好啊,这废柴我就拿走了。”母亲刚好进来,使劲地白了我弟媳一眼。还没等母亲开口,我便附在母亲耳边提醒“外婆说传家宝,传女不传男”。

如今,那根从娘家劫来的废柴正静静地倚靠在我书房的百宝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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