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上的椿芽卖得可真贵,四五十一斤。可我有个习惯,这春天要是不吃春芽啊,貌似漏了一个季节。突然便想起老家奶奶院子里的椿树来。
打电话回家,妈妈说奶奶院墙年久失修,已倒塌得差不多了。堂屋门左旁的椿树还旺盛,街坊四邻谁家吃香椿进了院子就够。但内院东厢房窗前那棵遮蔽了大半拉院子的苹果树已经很久没有开花了。不务正业的小叔很多年都没回,究竟流落到哪里了,没人知道。有贼撬开了堂屋门,把几代祖传的老红木条几给偷去了。这怕是奶奶那院最值钱的东西了。倘若奶奶地下有知,估计要气得跳起来吧?
奶奶是童养媳,一小就没了父母。她是被自己的叔叔从我们东边邻县很远的地方送来的。
年轻时的奶奶很漂亮,白皙的脸上总是忽闪着大眼睛,太奶奶很喜欢她。虽说是童养媳,但在爷爷家也跟两个姑奶一样。爷爷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太姑奶,他们家是很有钱的大地主——据说方圆附近30里内的土地都是她家的,还有大半个县城的商铺。太姑奶很疼娘家人——每年都要接侄男老女去她家住些日子,享受一段富家生活。当然,我奶奶也在其中,且也只有她学到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刚40多岁。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洗脸擦油,完事再洗手,并把洗脸水从堂屋一路洒到二门口。
有水的地面总得要晾一会儿的,这时奶奶总是搬把小椅子,坐在院子的西北角靠垃圾坑的地方梳头。披肩的长发虽然有点儿黄,但还没有白,向后梳成一束,绾成一个发髻用黑色丝网兜住,拿簪子别在脑后。然后起身拢起地上掉落的碎发,缠成一个小团,塞进堂屋西面窗下墙体的裂缝中。接着奶奶会拿起笤帚,从堂屋开始扫起。先是猫着腰,把条几下面扫干净,再钻到桌子下面。椅子是要移过去的,等扫完擦了桌子才会归位。有时也会打扫东西两个卧室。扫到堂屋门口的时候,奶奶总会把门槛的堵板取下,直接扫出屋外。院子里的垃圾是从门口向里扫(奶奶说这叫进财),与堂屋扫出的垃圾合着一起扫到院角的垃圾坑里。
打扫完卫生,奶奶就会端盆水拿了抹布去擦桌子。说是擦桌子,却总是要从条几上开始。奶奶第一个要擦的永远是摆在条几正中间的带着红色木框的14寸高的毛主席像。轻轻地拿起,用抹布在玻璃及外框上揩拭后,再拿随身带着的干布擦一遍才会放回原处。接着是毛主席像前一摞四本红色塑料皮的《毛泽东选集》,先是轻轻抖落表面的浮尘,再用干布拂拭,顺手用抹布擦了放书的地方,干布抹过才放回。条几的东面是个黑釉坛子,一年四季都放着香椿做的韭花。坛子被奶奶擦的锃光发亮。顺着条几一路擦过去,西面有个外壳竹编的暖瓶,放在一个白底带花的粉紫色边的铁盘里,盘子也是要擦的。条几的两端前帮是镂空的,很难擦。奶奶总是把抹布缠在食指上,一点一点地去蘸着擦。桌子三下五除二就就抹完了。椅子擦了还要归位。一切妥当,奶奶会将抹布再洗一遍晾在内院的绳上,把水洒在二门外的地上,然后才会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若是逢着集市开张的日子,洒扫完毕奶奶就该换身出门的干净衣服,挎上专用的小竹篮子,拣上几个鸡蛋去买。回来的时候除了买些家常日用外,一定还有我的一个火烧馍。三四岁能跑的时候,我便被奶奶骄傲地牵着和她一起去赶集。
记忆中的夜晚,奶奶总是坐在桌子西面抱着我听坐在桌子东面的爷爷讲故事。平常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奶奶总拿搪瓷茶缸泡上大半杯的毛尖端给人喝,顿时满屋的茶香让我至今回味。奶奶的堂屋一年四季总是弥漫着果香。苹果收获的时候,满树的果子除了几个红透的留给我们几个孩子吃,其他的全都放入西卧的麦仓里。偶有客人上门,奶奶才会拣出四五个洗了端上桌子。平常我们也就只能闻闻香气。院子里的那棵大椿树,一到春季,奶奶便用长长的竹竿绑上镰刀,爬上厢房去勾春芽,然后称了拿草绳系好给父亲带到洛阳去买。秋天时奶奶又会用香椿叶和着辣椒和韭花一起捣碎,然后腌在黑釉坛子里,吃的时候舀出来,放上几点香油就非常美味。
一年又一年的春天如约而至,而我的童年却永远地留在了奶奶的那个院子。奶奶不在了,而那个院子也从此便荒芜起来。香椿、苹果和飘着淡淡清香的茶也只会出现在遇见奶奶的每一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