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老榆树

“桃花樱花红雨零，桑钱榆钱划色青”在春雨犁落满树芳菲的时候，榆钱青色正浓，一串串一团团挂在枝头，像绿色的火焰照亮碧空，榆钱特有的香味儿铺面而来……

“小王八小，快下来！上那么高摔着了咋弄？”我们几个小孩在高高的老榆树枝杈上够榆钱，一个老奶奶在下面担心的大喊着。

老榆树长在老家胡同口，邻居家房后角。老奶奶就是老榆树的主人，这个老榆树有多大年龄，没有人能说清楚，老奶奶多少岁数，也不好说，反正你问她:“老奶奶，您多大年纪了？”“九十九了”她笑眯眯的回答。

老奶奶说，孩子们，快下来。上面树高风大，别摔着了，想吃榆钱让大人够，要不就用竹竿够，上那么高，摔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说没事奶奶，摔不着。但又不愿意让老奶奶担心，就一个个像猴子一样出溜到老树杈，再从上面跳到岗子上。

我们老家这边，房屋临街的墙基都用土台加固，外面砌砖有大人胸部那么高，一米来宽，我们俗称“岗子”，这棵老榆树就在岗子边上。

老榆树从地面到老杈有一人多高，粗要两人合抱，虬枝横蔽，从高处遮住整个街面，树冠如伞，承接碧空的阳光。

老奶奶身躯有些佝偻，拄着一根树根做的龙头拐杖，她裹着小脚，应该是古人说的三寸金莲吧，裤脚扎着绑带，上身着一件斜襟盘扣的罩衫，头戴缀有一块玉石的圆帽。

别看老奶奶岁数大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还常常和别的老人聚在一起抹纸牌，就是那种竖长的，应该算作纸麻将吧。

走起路来，也没有颤颤巍巍，有时候甚至拐杖也不拄。

老奶奶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拿着马扎坐在老榆树旁边，或者靠着老榆树站着。经常有人说，奶奶看恁家这个树长的多好，可以做屋梁打家具了。

“那可不行，这是我的房子，我老了(去世）还值着它嘞”老奶奶笑眯眯的望着老榆树说，那眼里有期望，也有温暖，还有无尽的幸福。

老榆树春天有榆钱的时候，老奶奶会让邻居百舍去够，多少都行，给孩子们尝鲜，掺了面粉上笼蒸了拌入香油蒜泥，那可是我们口中的美食。

榆钱下去了，等枝叶繁茂的时候，老奶奶又让邻居们捋榆叶，她说这么大的树，捋点儿叶子没事，她还说，过艰年的时候，这东西可救了不少人的命。

邻居们有从外面回来，买了好吃的就给坐在榆树下的老奶奶送一些，老奶奶看着旁边玩耍的孩子总会说:“来，恁大大买的好吃哩，让俺小俺妮儿也尝尝”

夏天的中午，家里热。村里人吃饭的时候，都喜欢端着碗，拿着干粮找凉快的地方，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这时候大榆树下面就是好去处，虬枝四散，绿叶繁茂，碧伞如盖。鸟雀儿在绿叶里把阳光啄成斑斑点点碎了一地，蝉儿们也在树枝间一个劲儿提着意见。风有时候也会悄悄经过，这树下就成了乡亲们的说笑场所。

老奶奶笑咪咪的坐着，看着大伙乐呵呵的闲聊着。

“奶奶，您高寿啊？”

“九十九”

“奶奶，这树长这么好，卖了给大孙子娶媳妇吧？”

“那可不行，这是俺的房子，我老了还值着它呢”

老奶奶说着，又看着老榆树繁茂的枝桠，眼睛里是暖暖的光。

过年的时候下雪了，老榆树的身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雪，粗的地方多，细的地方少，远远望去像一幅静默的山水画，近了看又像一条银背乌龙，盘旋而上佑护村庄的安宁。

这时候全村小辈都要给老奶奶拜年。还没有进门就会大喊着，老奶奶俺给恁磕头来了，快准备收头吧。

老奶奶的屋门大开着，她端着瓜子糖盒，向外抓着。我们呼啦跪了一院子给老奶奶磕头。

老奶奶一个劲儿的给我们手里放瓜子糖，不要的又给塞到口袋里，都出门了，她还在后面撵着给糖……

老榆树把岁月写进年轮，老奶奶把沧桑刻在脸上。

后来，在一次我回老家的时候，看到那个老榆树没有了。

俺爹说，老奶奶走了，他儿子把老榆树刨了。看着老榆树曾经生长的天空，我的心里感觉缺了好多。

老榆树倒下了，老奶奶走了，在她温暖的房子里，在老榆树的怀抱里。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在老榆树桩坑的旁边，又发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