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只在年轻的时候上过几天生产队的识字班,她高兴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虽然她识字不多,但却做得几样拿手“美食”,现在想起来,还会流出涎水。
我所说的美食,可不是现在酒楼饭店里的山珍海味,也不少家庭餐桌上的家常大菜,而是当时乡下既能果腹充饥,又能解口舌之馋的美味。
每年开春,也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白面都不多,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无非就是冬天埋在地下的白萝卜,胡萝卜,连菜缸里的咸菜也是这些,还不多。饭桌上的主食就是黄窝头,棒子面糊涂,每到这时节,母亲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吃的好一些。
大自然是一个魔术师,它吹一口气就能让大地葱绿起来,就能使沉寂的村庄花红柳绿起来,让一切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村周围有的是榆树、柳树,春风绕不过村庄,它也乐意装扮乡村容貌,左描右画,上涂下抹,这一幅美图就完工了,你看杨柳树一片鹅黄,淡黄的嫩芽从浅绿的枝条上冒出来,用不了几天,毛茸茸的柳梭也探出了头。虬枝四散的大榆树灰色的枝桠上凸起一个个紫色的小疙瘩,春风悄悄吻过它们的额头,绽开了,青绿了,一夜醒来整个树冠,像一团团翠绿的宝石聚集,走近了看,像一串串青翠的钱串子挂在枝头,这就是榆钱啊。
田野里麦苗返青,它们推着微风在阳光里奔跑,麦垄里畦背上,野菜们也都仰头张脑的钻出了地皮,晃晃身子抖擞精神,沾一下清晨的甘露,很快就肥美鲜嫩的长大。蒲公英开出了金色的笑脸,荠菜披散开喇叭裙,麦黄蒿在麦垄里藏着猫猫。
这时节最先热闹起来的是我们这些小孩,下学到家,不用大人吩咐就像猴子一样爬上了柳树榆树,搂紧树杈,抓过枝梢,灵巧而又熟练的捋了一把又一把,很快那些调皮的榆钱和柳梭就装满了斜背的花布包,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把一包的欢笑递到母亲的手里。
要么就是背上挎篓,拿上小铁铲走向田野,把沐浴着春风,吸饱了露水,正在阳光里晒暖的野菜们请进挎篓,我们在田野里欢笑着,嬉闹着,一铲铲,一棵棵,那些胖胖嫩嫩的荠菜、蒲公英、曲曲菜、麦黄蒿就搭伙挤满了挎篓。
这些野菜的清香味、柳梭的微苦味,和着榆钱的香甜味飘滿了厨房院落。这时候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她先把野菜择洗干净,然后开水绰好挤出多余的水分,再从瓦缸里盛出一些黄面和好放在一边。
现在该看母亲的刀功了,你看她把挤好水的野菜,放在案板上,先切成小段,再收到一起,快速剁将起来,咔咔咔,菜刀上下翻飞,停下来把剁碎散开的野菜再用刀收到一起,再剁……,剁好的野菜入盆,拌入一些碎粉条,加入适量盐和花椒面(那时候可没有鸡精味精),馅就准备好了。
这功夫盆里的黄面也发停当了,开始包包子了。这黄面包子和白面包子不一样,黄面包子不用擀皮儿,直接下手就行。
就看母亲右手从面盆里抓起一块面团,放在微微拢起的左掌心,然后左手转动,右手两个手指插入面团中间随左手转动按压,眨眼间面团变成了一个小碗,母亲右手舀一小勺菜馅,放在这个碗内,右手把面碗口内收,再左手转动这个有馅的面团,瞬间一个野菜包子成了。
功夫不大,面光馅光,一笼包子包好了,蒸篦上锅,摆好包子,看着灶膛内红红的火苗,我们已经垂涎欲滴了。
母亲在烧火的时候,还在看着草编的锅盖,她说等锅盖冒严汽(锅盖一圈全部有汽冒出来),包子就快熟了。母亲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红红的火光,映照着她红红的脸庞,一脸的慈祥,她总是这样,没有多少言语,只想让孩子们吃的好一点,不要求白白胖胖,能健康成长就好。
“闻到包子味了吗?”母亲笑着说。
“闻到了,好香啊!”我们一起回答。
包子熟了,起锅了。母亲先让我们吃。她微笑着看着我们,看我们两只手倒腾着小馋猫的样子说,慢点吃,别烫着,一锅呢。
柳梭有苦味,绰水后要用水泡一晚上,第二天吃起来就好多了。榆钱和柳梭的吃法一样,但不用泡水,母亲把它们洗净了,挤干水分,放进盆中,然后加入一些黄面和白面,搅拌均匀,上锅蒸熟。蒸熟的榆钱拌面,绿白黄相间,煞是好看。再把捣好的蒜泥加一些小磨香油倒进去,搅匀了,不用吃,就那一股散发出来的香味,足以让你魂不守舍了。
现在看来这不算什么,可那时候真的算是不错的美食了。在母亲的手里,多种植物的叶、梗都能成为她做美食的食材:树上的除了柳梭榆钱,榆叶槐叶,槐花皆可;地里的除了野菜,红薯叶红薯叶柄,莙荙菜叶菜梗也都行,反正到了她的手里就能让你吃不够,吃了还想吃。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柳树绿了,榆钱长成串了,野菜也在田野里撒起了欢,我也该回老家看看二老爹娘,又想吃母亲做的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