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麦收的时候,除了把地里的麦子割下,拉到场里,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打场了。
打麦场一般都在村头空旷处,麦天可以打麦子,秋天可以打谷子榨豆子,剩余的麦秸、杆草和豆秸就垛在场的四周,像一座座小山,冬天可以当柴烧,还可以铡碎喂牲口。
闲了一冬一春的麦场要先杠,杠平了杠瓷实了才可以打麦子,不然浮土片片,坑坑洼洼是不能用的。
所谓杠场,就是先把场院用水泼湿,在上面撒一些碎麦秸、麦糠,再用牲口套上石碾滚由中心向四周一圈一圈的碾压,直到麦秸麦糠压进土里,结结实实,不论怎样都不会起土皮才可以。
初杠的场叫毛场,因为有一些露着的麦秸麦糠毛烘烘的,还要一遍遍用扫帚扫去,差不多干净的时候,才算大功告成。
经过冬春的消耗,麦场四周的秸秆垛差不多没有了,稍大的尽量清走,这是腾场。
从地里拉来的麦个子就要堆在这里,等候打场。
麦场都是几家合用,打场的时候也会互相帮忙,一家人少,打场也太累,邻里之间,相互关照,彼此都能受益。
天气好的时候,轮到谁家打场,主人就会早早的到场里打扫干净,把麦个子从麦垛上拽下来,沿场的四周抖散,把小麦厚薄均匀的摊开晾晒。
晒场期间一般要翻两次:摊开的麦子晒一段时间,要挨着场边把它们向一个方向挑起来,相互站立,彼此依靠,让风从下面穿过,让阳光晒得更透。
这样再晒一段时间,向反方向再翻一次,临近中午,太阳火一样炙烤在大地,挤压着这些场中的麦子。
吃完中午饭,麦子晒的焦热透干,再把它们均匀的摊平。场边上,喂饱了的枣红马已经上套,石碾滚就在它的身后。
还记得那次我家压场,是邻居二大爷的把式,就看他牵着枣红马,拉着石碾滚踩着过膝的麦子,走到场中心。一声吆喝,抖动缰绳,枣红马就拉着石碾滚,绕着他转起圈来,所过之处,麦子应声扑倒,一会儿就滚出一圈黄金大道来。
从场中心,一圈圈依次压着,缰绳越放越长,圈越来越大,麦秸越来越薄,从一头慢慢向场的一头移动。
这边压平时麦子要挑起来,把底面翻上来,等着压第二遍,这叫翻场。翻场的时候,要边翻边抖动手中的槡杈,让秸秆松散,把没有压过的麦穗露出来。
第二遍会压的久一点,争取让麦粒脱的干净。
场压完了,枣红马热汗淋漓,牵到场边,卸下长套,让它休息。它打着响鼻,扑棱了几下脑袋,也算放松了吧。
二大爷走到场边,端起一碗凉白开就灌了下去,用手抹拉一下嘴,对着我正在挑场的父亲说,兄弟,今儿个天不错,赶紧挑场,趁着有点风,还能把场扬了。
压过的麦秸,看着薄薄的,可挑起来还是挺厚,又相互交错,挑的时候还要使劲抖动,以便让夹在里面的麦籽都掉落下来,这活一点都不轻松。
大人们一会就把挑起的麦秸堆成了一个小山,为了节省地方堆得更瓷实,父亲让我上去,拿叉把挑上去的麦秸摊开摊平,麦秸从下面飞上来,有时候带着麦糠撒在我的身上,又扎又痒,多的我都胡拉不开,好像要把我埋住似的,当时累的我一点劲都没了,还要拿槡杈使劲向四周摊开。
麦秸挑干净了,带糠的麦粒堆在场中间,东西走向,像一截堤坝,这就是麦稳子。等风大小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扬场了。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南风不大,父亲走到麦稳子边,用小杈子挑起一杈麦子试了试,风还可以。
扬场是个技术活,但父亲干起来一点都不含糊。但见他站在麦堆北侧一头,两腿微叉,叉起一杈麦子在头上方,散开成一道弧线,麦粒下落,麦糠吹向下风头,母亲趁第二叉麦子落下的间隙,把前一杈的麦余子,用扫帚轻轻的撇开。
他们两个配合的恰到好处,一扬一扫,扬扫之间,麦粒麦糠分离。
第二遍是精扬,把麦子里面的麦糠全部扬干净,这次是用木锨,木锨插入麦堆的嚓嚓声,和麦子在半空脱开木锨的唰唰声,形成了一曲扬场交响乐,而父亲就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演奏家。
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把场院照的明亮,借着这明晃晃的月光,把饱盈盈的麦子灌入布袋 ,装上车拉到家里,这打场就算完美收官了。
我还记得那晚在灌麦子的时候,我撑着布袋,父亲用簸箕一下一下倒入麦子。我说这新麦子味真好闻!父亲说,那肯定啊,你想想,它经过秋种冬灌,寒风雪霜,又经过春天返青,在阳光雨水里孕穗灌浆,一天天的太阳晒着,它才长这么饱满,这么香啊,能不好闻吗?以后啊,你上学做事也一样,只有不怕苦,才能会更好。
现在的农村都是机械化联合收麦,一次性秸秆还田,干净的麦粒直接可以装袋,再也不用在大太阳底下收麦了,也不用打场扬麦,省了不少环节,还干净环保,肥沃了农田。但记忆里那些收麦的情景和父亲那晚说的话依然清晰。
又是一年收麦季,我要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看看那些熟悉的麦田,闻闻那醇厚的麦香,欣赏那滚滚的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