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芳
窗台上开满雪花,玻璃上结满冰花,屋檐下垂挂着冰钻子,坐在窗前,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好。我是个爱雪却怕冷的人,天寒贫屋暖,穿着碎花棉袄,坐在热炕头上,看窗外“千树万树梨花开”,看雪花给瘦骨嶙峋的山河树木穿上肥胖洁白的衣服。天地一笼统,雪撑得起大场面,城乡山川都浸在水墨意境里。
冬日阅读是一场寒冷的旅行,天地间的迷茫堆积起许多感觉,寒风,寒山,寒门,寒衣,寒噤……诗人们喜欢游春、消夏、悲秋、蛰冬,围炉话旧,可是蒲松龄的冬天无人话旧,夜深不见底,除了寒冷就是寂寞,冻得肿痛的手腿,一掐一个深窝子,半天平复不了。而鲁迅的冬天像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张爱玲的爱情是冬天的夜,她想在寒冷的日子牵起一双温暖的手,踏实向前走。沈从文的冬天在给三三的信里:“一个人心中倘若有个爱人,心中暖得很,全身就冻得结冰也不碍事的。”只有萧红的冬天那温暖转眼就化,悲凉触手可及,在寒冬中独自走了一生。
我的冬天收藏着很多往事,雪花是冬天的翅膀,在落花的窗台轻舞飞扬。《红楼梦》里宝琴有金翠辉煌的凫厣裘,宝玉有大红猩猩毡斗篷﹐我们那时只穿着空心棉袄灯笼裤,在雪地里鼻涕横飞地跑来跑去。疯闹的时候,不冷;踢毽子,“支肩肩”上房檐掏麻雀,在冰上打皮猴,打雪仗,大的总是捉弄小的,冷不丁抓把雪放在小的棉袄领里,我总是被塞得脖领湿湿的,一停下来就牙齿打咯咯。小孩们冷了就排成一队贴着一堵墙“挤油油”,挤着挤着就暖和了,总是有不抗挤的,被挤出去的就立正唱首歌,可以再回到队伍中来。玩够了回家一消停就对母亲喊冷,母亲一看棉袄湿了,棉鞋湿了,气得说牛屁眼暖和,你钻进去吧;我说钻不进去,脚冻成冰坨子了,母亲一边说活该,再出去踩雪就把脚剁下来放在墙头上!一边把我踩湿的破棉鞋拿到锅底口去烘烤。我嚷着真是比地主老财都狠毒啊,小长工把脚插在刚拉的牛屎里暖和,你却让我钻牛屁眼。母亲唠唠叨叨忙活完刚上炕,我就把冰凉的脚插进她腿下面,盖着小被恣意享受。朴素隐忍的清贫日子,就像冬天节气名字那样简约,那样直截了当,大雪小雪大寒小寒,没有春秋的诗情画意,只有俗世朴素的暖意,藏着细节里的幸福,踏实稳妥。
多年之后,我依旧是个怕冷的人,到了冬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往身上套,穿得臃肿拖沓,还是冻得打哆嗦,惹得人们嘲笑我像个“老包”,但我是要温度不要风度的。我喜欢坐在热炕头上,趴在窗台后看窗外的世界。
孤独的人,独对自己的灵魂,在冬日里,把文字的土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故事最后都会有一个答案,虽然答案未必会如初愿,但在答案到来之前,我会耐住性子,守得住初心,等待转角的光明。坚持,挺住,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
落花的窗台,记录俗世日子的旁白,照进一束温暖的阳光,在雪映下,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