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旧厨拆了,新的昨天刚盖了顶。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旧厨是我家的旧厨房,我在旧厨里长大。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此刻我实在难以言说心中的滋味,悲喜交织在我的心头。旧厨去了,承载着我幼年时期一大半珍贵记忆的载体也去了。一瞬间,我的内心空落落的,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很多。但想到我的父母再也不必在刮风下雨的日子里忍受着漏雨的煎熬,对于家人,又反倒有了一份安心。
旧厨也有些年岁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砌的,自打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悄无声息地冒着烟火,给我奉献香喷喷的饭菜。等到我年纪稍大一点,它邻近灶火的墙壁上已经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烟痕,黄墙变了黑墙。旧厨的墙是用土砖砌成的,好一点的人家,厨房的底部可能会先砌几层水泥砖。我家用不起水泥砖,只能用一般的土砖,像大大的土块,又毛又糙,碰不起雨水。这样的房子,墙体是厚厚的土墙,密难透风,顶部则是用木头和竹篾做的支撑,钉子固定后,再铺上一层瓦片,简单、可住。
我在旧厨吃了二十多年的饭,旧厨的烟火筑造了我的血和骨。它的地面上至今还残留着当年我爬过的痕迹。当我上小学了的时候,我在这里。我清晰地记得,我是如何熟练地把母亲挂在梁上的糖给偷偷放下来,又是如何不露痕迹地吊回去。我也清楚地记得,我们兄妹几个当初是怎样为了谁多喝了一碗粥而争吵,然后不满地向母亲告状。我更不会忘记,当父亲买肉回来时锅里散发出来的那阵肉香,是那样地入骨入心。哪怕是今年的六月,我也在这里,吃着父母亲精心准备的饭菜,听着母亲的唠叨,瞬间红了眼。从牙牙学语到出门远行,旧厨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温情。
但时光苍苍,岁月茫茫,几十年的光阴早已把旧厨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村子里,许多人家已经慢慢起了新楼,也有了新的厨房。残破的泥砖房子逐渐少了些人气,长出了野草,然后被废弃。有的甚至已经在某一个风雨之夜轰然倒下,隆隆声之后只剩下一片弥漫的尘土。可我家还在这样的房子里住着,厨房里的灯火依旧。记得有一年,叔叔要带婶婶回来,那是婶婶第一次来。因为婶婶是城里人,所以父母亲犹豫了很久很久要不要让叔叔带婶婶来,他们担心婶婶看到这样破旧的厨房会离开叔叔。可婶婶还是来了,没有嫌弃,她只是对家里养的牛感到惊奇而已,父母亲总算卸下了负担。
弟弟对婶婶说,这间厨房可是供出了两个大学生的呢,所以我爸都舍不得拆。婶婶听了也笑了。算而今,她来我们家也有五六个年头了,而旧厨也更显苍老。每逢刮风下雨的日子,里面到处漏雨,我们只能用水桶、盆子去接。雨实在太大的时候,厨房的地面上就会积上一层雨水,泥泞不已。有时候,房子上面还会莫名地落下些黑色的土粒,落到菜里,落到缸里,落到我心里。我悲叹,旧厨是真的老了。我渐渐不能忍受这间破败的厨房,开始嫌弃它。所以旧厨拆了我缘何不喜呢?可是,我的心里却是这样的落寞,像失去了一个老朋友那般,我感到哀痛。
旧厨去了,连着那一间间上了年纪的老屋,连着产生它们的那个年代去了,村子几十年的记忆就此陨去。但我又觉得欣喜,因为村子里有新的东西在注入。就像看着村子里那些正奔跑嬉戏的小孩一样,我看着眼前一排排贴着瓷砖的房子被重新建起,看着以前不可想象的灯光球场、舞台竣工,心里竟变得憧憬起来。
别了,旧厨,连着你的新生与我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