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中秋,今又中秋。面对着明月,我仿佛看到几百公里外的乡人又忙乎起来。
八月,不仅是中秋的季节,也是故乡吃“领头”的季节。吃“领头”又称吃“庙”,是广西钦州一带特有的节日。时间多在中秋前后,农历十月份的也有,比如我们村吃“领头”的时间就是农历的十月十三。每年逢着吃“领头”的日子,一向清静的家乡小镇忽然就热闹起来,集市上变得人头攒动,车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村道上的摩托车、小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艰难地爬行着。这时哪怕是村道,也会上演城市所特有的堵车景象。
此刻在红城,我的心空落落的。夜晚,路过月光下,看着天上如环如玦的明月,心情更显孤寂和凄冷。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在外过中秋,但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这时候都格外能感受到思乡的苦。临近中秋的这几个晚上,许多童稚时期去吃“领头”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浮现,叫人思念愈深。想到我已多年未曾回乡吃“领头”,过中秋了,忽而感到心酸。对于游子来说,在节日面前有时需要的并不是繁华的城市灯火,他们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回到故乡,哪怕在家只是简简单单地吃喝睡,也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而对于我,回首年月,很多人和事早已模糊不可辨,可是当初那一行人走在路上去吃“领头”的场景却仍历历在目。
我儿时吃“领头”去得最多的是三姑家。三姑家“领头”节的时间是农历八月十三,刚好在中秋节前两天,算是过节气氛的预热。她家离我家只隔了几个村子,并不算远,走路的话大概一个多小时。每次去三姑家吃“领头”,我们差不多都是结伴而行的。有时七大姑在家,就由她领着我们去。七大姑和三姑是很好的亲姊妹,不过印象中七大姑只带我们去过两次,大多时候是我们一帮小孩走着去的。如果有大人随行,会在路上买些水果带去,但如果只是我们一帮小孩,也就没什么讲究了,算是“白吃白喝”。从家走到三姑家的路上,有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有像我们一样赶去吃“领头”的人儿,我们在途中嬉嬉闹闹,好不得意。在经过村外的大桥头时,那里常有商店卖着一块钱一个的月饼,每次走过我只能吞咽口水,幻想着中秋节那晚父亲能买几个。大桥头的月饼几乎承载了我幼年时期对中秋节的大部分期待。
我第一次去三姑姐家吃“领头”的时候不认识路,但九公告诉我,你数着一路上的桥,数到第三条的时候就到了。在那之后,每次我去三姑家都特别注意路上的桥。在数到最后一座桥时,天往往已经黑压压地沉完下来。从桥进去,走过一段土路,就到了三姑家。除我们之外,三姑家当然也来了好多客人。晚饭时三姑叫我们别客气,把菜吃光光。我不记得当时吃的是啥菜了,反正结束时几乎没剩下什么,你可别小看一帮小孩的战斗力。吃完饭,天已经很黑了,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路上又没有灯,赶回去是不可能了。有时父亲会来接我们,但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留在三姑家过夜。三姑当时只有一个女儿叫“瑶妹”,这一晚我们一帮小孩就全挤在瑶妹的床上。瑶妹是我的表妹,三姑经常带她回外公家,也就是我九公,所以瑶妹同我们一点也不生分。我们表兄妹几个平时难得一聚,于是这晚几乎都在打闹,疯狂地玩。第二天早上起来每个人要不是眼睛肿肿,就是脸被挠成了“大花猫子”。三姑好一顿责怪,我们却哈哈大笑起来。早餐后,我们又沿着原路匆匆走回去。来时两手空空,回去时却拿满三姑塞给我们的肉和月饼。
去三姑家吃完“领头”,两天后又到了中秋,月儿正圆的时候。孩童时期的中秋夜,父母习惯先在茶盘泡上一壶茶,然后每人分得一个月饼,还有些柑子和雪梨。多少个中秋夜里,我们一家人吃着月饼,闲唠家常,也不时地望一眼窗外的明月,这真是最幸福的时光。有时我也会跑到楼顶上,然后躺下来,痴痴地看着天上月,那时的我还没有寄托太多的情感在月身上,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是那么浑圆通透,那么美。如今看月,远离故乡的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倘若不是中秋,我又何来这些感慨!此事古难全,也许我该学学古人,吟唱一下诗歌聊以自慰罢。但举杯邀月,心中却只能想起这一句诗来:
诗曰:“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