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中、晚用餐时刻,友总会与我在吃这个问题上产生分歧。
“吃什么?”友问。
“当然是吃饭了!”我不假思索回答。
“顿顿吃饭,腻不腻呀!”友不满地说道。
“不可居无竹,不可食无饭,米饭不可少!”我继续打趣道。
“那我不管你了,我要去吃粉,食不同不相为谋!”说罢,友直奔螺丝粉店。
友一直不理解我对米饭的热爱,就像我也一直不理解她对粉的热爱一样。我们都是彼此眼中的怪人,她不懂我为何顿顿需要吃饭,我不解她为何一天天地无粉不欢。这许是根源于从小吃食的不同。友生于广西都安县的大山里,那里地势起伏,土地贫瘠,石头多,不蓄水,只能种玉米。我生于广西灵山县,虽同是小村子,但家乡地势稍平,水域较多,千百年来乡民以种植水稻为主。友是吃玉米长大的,新鲜玉米、玉米粥和玉米糊等,鲜有米粥之类。友说,大山交通不便,稻米运进来贵得很,买不起。比起友,我出生幸运一些,虽然我们的村子也不富裕,但家家都能种植水稻,稻米自然而然就成了主食。可能正因如此,友至今不喜米饭,米饭在她的一日三餐里可有可无,而我却无米饭不欣食,米饭在我的饮食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所以我常戏谑,友人的胃是粉的胃,我的胃是米饭的胃。
在我看来,天下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一碗白米饭。那一粒粒米在水的作用下,经过高温慢煮,最后变成一颗颗晶莹洁白的饭粒。每一颗单独的饭粒其实都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成千上万这样的艺术品聚在一起,就养育了人类行走的血肉之躯。阳光、雨露、土地蕴含的能量通过它在我们的身体里绽放,小小的米粒建造了我们的血和骨。稻米中还藏着时令的更替,我喜欢把米饭咀嚼在嘴里的感觉,仿佛在咀嚼着阳光和四季。吃饭时,我的脑里经常闪过水稻短暂的一生,犁田插秧,施肥撒药,收割晒谷……每一粒米都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来到我们吃饭的碗里,这中间还会损失好多,可见每一粒米与人的相遇都是一种历经了磨难之后的缘分。古人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它们是劳动人民汗水的结晶,构成了我们生命的基座。
我对米饭始终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以至于半夜做梦的时候,梦到的不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之类,而是一碗碗拌着猪油的白米饭。孩提之时,虽然身在水稻产地,但吃却不敢放肆。家里人口多,水田又少,父母常常到邻村租别人的水田种。即使这样,家中依旧过得很紧。母亲每天煮两顿,6点多起来煮一锅粥,就着咸菜,早上吃一次,中午吃一次。因吃粥饿得快,往往下午还要再吃一次,也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吃上干干的大白饭。犹记得那时晚上吃饭时,我们兄妹几个还要互相“监督”你吃了几碗饭,我吃了几碗饭,生怕自己“亏”了。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饱成了我们最大的奢望。母亲每天定量煮米,一年能省下许多口粮。父亲就把它卖给镇上收粮食的人,然后又拿来买油盐酱醋。另外,我上小学时,刚开始还不是义务教育,学费每学期是一百多块,所以这笔钱也用来交我的学费。多年以来,我看着那省下的一袋袋谷子变成一张张崭新的票子,然后交给学校,实在心疼得很。从此,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对得起父母的付出。
若干年之后,我考上了大学,总算没有辜负父母的期盼。还记得当初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用很重的语气地说了一句“你剥下了农民的皮!”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今天回忆起来却格外辛酸。而后,我顺利毕了业,签下一份教师的工作,算是吃上了“国家粮”。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是如何在烈日下工作,父亲又是如何把那一袋袋谷子扛上又搬下的情景。随着年岁逐增,我的心里更加生出一个疑问来,父亲当初是如何用他那瘦弱的身体骗过我,让我觉得扛起一袋袋谷子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起码原先我是这样认为的。我问父亲,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或许答案早已在我的心中。眼前的这碗白米饭,就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