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妇人

每日经过东州路，总能在路边看到一位卖菜的老妇人。

她坐在路边，扎着蓝色的头巾，底下是张小凳子。面前的地上铺了两个损坏严重的蛇皮袋，上面摆着青菜、土豆和茄子等。平日里见她还会卖些瓜果，比如香蕉、芒果之类，主要看季节。此时正值冬天，初冬是柑橙上市的季节，所以她的摊上自然也摆上了一些橙子，装在竹筐里。平时忙于赶路，我没有买过她的东西，甚至也很少看见有人停下来买她的东西。

有一晚，我去接女友下班。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路过白天老妇人的摊前，见她还一个人坐在那里，全身裹着厚厚的衣物，头巾换成了一顶老旧的棉织帽，戴在头上快盖过眼睛。高高在上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透过树叶流落到她身上，我依稀看见她的衣服上闪烁着一点一点的白光，那大概是夜在她身上凝结下的雾水。除了时间由白天换成了黑夜，她坐在摊前的样子跟往日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气温低了好多，即使穿上厚厚的衣服，也难抵午夜的寒气。老妇人一个人守在那里，眼神一动不动看着地面，身子蜷缩，双手捂紧夹在两腿间，身旁依旧是各种水果和蔬菜，较之白日，可有一点点减少？

我的心里忽而生出一股悲悯之感，进而就有了各种猜测。她是谁？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冬季的晚上对于老人家来说，不应是围炉烤火的时候吗？还有她的家人呢？怎么忍心让一位老人深夜还独留于此？一时间，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脑里也蜷缩成一个大大的问号，与之而来的是对老妇人的同情与怜悯。我差不多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并不是这几天才忽然关注起她的。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她在这里卖东西，而且大概每天早上十一点出来，然后就一直守在路边，等着过往的行人来买她的东西。晚上呢？我一般很少经过这里，所以晚时的情形不得而知。不过最近这几晚，由于天气寒冷，还下点小雨，我不放心女友开车就每晚接送。连续的几个晚上，我都能看见她在那里，于是我好奇地问女友，这位阿婆平时都这么晚吗？女友答，是的，一般十点十一点她都还没走。我和女友猜测，阿婆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至于其他的原因就无从知晓了。

每次看到这些老人家，总会让我想起我的奶奶。小时候，家里有一棵硕大的相思树，奶奶的房子就在树旁边。她经常在相思树下抱着我，给我掏耳朵，挠痒，我在奶奶的怀里钻来钻去。我好动，看武侠片多了，就藏起好多棍棒，时常手舞足蹈称大侠。奶奶知道了，就说要送我去练武，去少林寺，我很高兴。可是，少林寺没去成，她就摔倒了，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没过多久，白色的救护车又把奶奶送了回来。回来后的奶奶很虚弱，呼吸声浅浅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有一天，突然所有的亲戚都回来了，他们围在奶奶的身边，面色凝重。我害怕地躲在楼梯里，直至听到叔叔问我去哪了，才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父亲把我拉到奶奶的身边，说“奶奶要回老家了，快来跟奶奶告个别”。接着，他又跟奶奶说，大孙子在这里，妈，你快睁开眼看看。我看见奶奶的睫毛动了一下，然后眼睛缓缓地睁开，她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因为奶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我很害怕，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想哭。后来，奶奶还是走了，这位慈祥的老人只活了六十多岁。我当时还小，并不懂父亲说的“奶奶要回老家了”是什么意思，当时只知道害怕，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悲从中来。

奶奶在的时候，我还不记事，直到今天想起，脑子里与她有关的记忆竟少得可怜，悲伤不觉又加重了一层。奶奶在我心底一直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存在，许是如此，我对老人家始终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尤其是那些在苦难中的老妇人。看到她们经受苦难，就好像自己的奶奶在经受苦难，我会感到难受和深深的悲悯，就像对这位深夜卖菜的阿婆一样。但好在很多事情都不像我猜测的那样，当我白天再次路过她的摊前，我终于看清了阿婆的脸，同样是那么慈祥和爱笑。阿婆的身边也聚集了好几位老人，他们一起聊天，有说有笑，一股暖意在我的心头悄悄蔓延。

我停下车来，跟她买了几斤橙子，然后默默地离开。或许阿婆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个陌生人如此关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