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煤气

去年暑假，家里才第一次用上了煤气。

以往也只有煮饭才舍得开电饭锅，平时烧的全是柴火。或是父亲不知从哪砍来的木头，或是母亲从地里担回来的晒干的庄稼枝叶。一根根，一把把，接连放进灶里，听得滋滋作响。热量逼熟了食物，转化为对生活的希望。

我的房间离厨房最近，每天清早，我就在母亲的炒菜声中醒来，然后伸一伸懒腰，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有时我会立即掀开被子，去帮母亲看火，有时又贪恋慵懒的时光，继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象母亲在外面忙活的场面。洗锅，生火，煮粥，炒菜，这是母亲每一个早晨的开端。她做起事来心闲手敏，让我一度以为做饭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日后，当我也要为肠胃而弄得满身油污时，这种念头才彻底改变过来。我还是挺喜欢做饭的，但在家里我却最不情愿生火，细枝细叶还好，遇上些粗点的木材，半天烧不起来。若是遇上回南天，草木湿润水分重，叫人更加失去耐心。还有一点不方便的是家里柴火沾染的尘土多，炒菜时需要一边翻炒锅里的菜一边添柴火，来回切换间经常落下满手灰，需要频繁洗手，麻烦至极。

起初母亲只侍弄家里的几亩田地，无人催赶，所以尽可以慢慢操持早饭。后来，她到村外几公里的工厂上班，每天来回。不像以前，工厂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从清晨七点半一直到傍晚五点半，中间只间歇吃个饭。她起得更早了，也更忙了。我心疼母亲，常常义愤填膺，替她打抱不平，一般厂子都是八点上班，怎么偏偏它七点半。我以为母亲会接着我的话讲下去，但没想到她只是平静地说道，“还好，就是早上生火不方便，煮得久，所以要起得很早，有时想多睡几分钟都不行”。母亲还说，她想买一个煤气灶，这样炒菜方便些，只是目前用钱比较紧张，要交妹妹和弟弟的上学所需的费用，所以等过一段时间再买。我对母亲说，我手里有钱，我来买。她坚决不同意，我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可拗不过。

直到去年的八月份，母亲才决定和我一同到镇上买煤气灶，还到气站买了一个煤气罐，充满气。给母亲安置好煤气用具，仔细调试，确定一切没啥问题后，我又匆忙赶赴工作地。

辛丑年底，我再次回到家中。当晚吃饭的时候，我特地看了一下煤气罐，指针显示还剩四分之一的气，我掐指数了数，八月、九月、十月…，中间一共隔了六个月。八月份充的煤气，居然用到现在还有四分之一的气，真叫我惊讶。我疑惑地问母亲，煤气这么耐用吗？母亲说，她只是做早饭的时候拿来炒菜，其他时间很少用。如此，我便明白了。我算了下这次回家能呆的时间，二十多天，心里忽然有了想法。我打算在这二十几天里把剩下的煤气用完，再拿去充一罐新气，不然剩下的撑不了多久，而且我一离开又是几个月。加上气站离得远，开车需要四五十分钟，路上车多，母亲不太认得去那的路，我不太放心她自己拿去充。父亲虽然也在家，但他觉得农村家庭还是烧柴火实在，舍不得花钱，拖拉很久都不去充得。所以还是我去充最合适，也最快。

于是，我开始疯狂地挥霍家里的煤气。寒假的这段日子，早饭依旧是母亲煮，午饭和晚饭则大多是女友和我煮。每次炒菜，我都用煤气，不烧柴火，我交代母亲也这样做。我把煤气灶的火开得大大的，希望它早点用完。可是过了春节，又过了元宵，灶上的火依旧很旺，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尽管它的指针已经从原来四分之一的位置转到指示盘上红色区域数字“0”的位置。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几天，没有一丁点进展。我甚至想去放气，但这样过于浪费，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离开前第二晚，我彻底灰了心，此刻从煤气灶喷出的火苗就像一个我永远也打不败的敌人，它是那么地得意，摇曳蓝色的尾巴。晚上。我对母亲说，罐里的煤气估计在我回学校之前是用不完的了，我交代她如果到时候要拿去充的话，气站的路怎么走，该如何交费，把所有的步骤都说清楚。母亲劝我不必担心，她不懂就问人，父亲虽然不太舍得，但催他也会去，实在不行用柴火煮也行。

临行前一天，我仍不甘心，心里憋着一股劲。中午的时候，我唤女友下楼，问她想吃面还是煎粽子。女友说，那就煎粽子吧，其实她明白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厨房的架子上，我拿过一条过年包的大粽子，解开外面的红绳，剥去叶子，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准备油煎。刚开始我只打算煎半条，等煎完一半时，火苗突然减弱了不少，火焰开始变黄。女友告诉我说，火焰变黄说明气已经不纯了，即将用完没有多少了。我高兴不已，眼看胜利就在前方，愿望终将达成，我激动地对女友说，把那剩下的半条也煎了吧！就算现在吃不完，下次想吃热热就行了！煎完粽子，我又把母亲早上炒的两个咸菜倒进锅里再炒了一遍，那一锅粥也没有放过，想着父亲中午应该会吃。煤气灶上的火焰越来越弱，热完粥后，我又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继续往锅里倒入两大瓢水，开到最大火，用来洗碗。不一会儿，微弱的火焰变得不稳定起来，发出呼呼的声音，看着它苟延残喘的样子，我心里得意极了。女友看到了便笑我，“我在家用煤气都是怕火突然熄灭的，而你却巴不得它灭掉，使劲地消耗，真是有钱人！”我嘿嘿地傻笑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

我一直盯着火苗，直到它完全熄灭。又和女友吃了刚煎的粽子，喝了一大碗热粥，然后把煤气罐搬出来装上车，心情特别愉悦。我大声地问女友，充煤气去不去！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看你忘乎所以的样子，就仿佛中了几百万！”嘿嘿，说得一点也没错。

等充好了煤气，恢复原来的样子，我才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想到可以给母亲带来方便，哪怕只是一星半点，能减少她些许的辛劳，我还是觉得十分满足。毕竟以前都是父母替我们操心，现在终于轮到我们为他们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