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深深刺痛我的心。
傍晚,雨声淅淅沥沥。寻了一家快餐店,准备解决吃饭问题。径直走到窗口前,跟老板娘选好了菜,一荤二素,再自己去大锅里添了饭,坐在最里边的座位上。六点出头,店里稀稀疏疏,没几个顾客。约莫过了十分钟,来人才开始多了起来。
附近是工地,来这吃饭的也多半是工人。他们面色黝黑,衣服上沾染尘土,有的到店时甚至连安全帽都未来得及摘下。对于这些工人,我充满了好感,朴实无华的着装,不加修饰的方言,就跟我乡下的父老乡亲差不多。工地活重,需要大量的体力,所以吃饭很重要。为了照顾这些辛苦了一整天的客人,快餐店老板做了很多的肉菜,鸡鸭鱼扣肉,油比较重,但顶饿。我带女友来吃过,我觉得好吃,她却吃不惯,只能叫老板娘另煮了一碗粉。我便自嘲道,“从小家里条件不好,没得怎么吃肉,之后尽管读了十几年的书,走出了村庄,走进了城市,但看来胃还是乡下的胃,习惯大鱼大肉的伙食”。有个道理这样讲,孩子童年时不被满足的需求,长大后要用一生来弥补。在吃肉这件事上,我成了例证。
吃完饭,正准备往外走,突然进来了四个人。由穿着和肤色看得出,他们也是工人。打头的那个方脸,头发直愣愣往上翘,目光清澈,年龄与我应相差无多。上身穿一件灰色的有领T恤,偏短了些,下面是一条棕黑色的牛仔裤。裤子有些长,即使他把它提得很高,几乎到肚脐的位置,仍然快盖过脚踝。两个裤筒很宽大,松松垮垮,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显得很怪异。他比周围人矮了不止一个头,若不是一张能显出年岁的脸庞,我真以为他是附近中学的学生。这特别之处使我多注意了他几眼,接下来却发现另一个隐藏的秘密。他走起路来双脚像是粘在了一起,不能灵活伸屈,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前移。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收回目光。
未曾想就在这一刻,他的头突然迎向我,我们俩的目光立即毫无疑问地撞在了一块。我继续故作镇静地低下头吃饭,假装只是不小心扫过。而他在打好饭菜后就马上快步走出去,中途那三个还在打饭的同伴追问他要不要汤,他急忙说了句“不要”,头都没回地就往外赶。等打好了饭,他的三个同伴便顺势坐在我隔壁的桌子吃饭,其中一个又出去叫他进来,他却执拗地说“不要不要,我坐外面吃就行了。”我心里正犹疑,他为什么不进来和同伴一起吃呢?难道是发现我前面在偷偷看他了?我的好奇心是否无形间真的伤害了一个人?愈想愈发难以释怀,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被突如其来的负罪感重压着。放下筷子,我站起身来,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到门口时,见他正独自坐在门外的第一张桌子上,背对着里面的人,大口大口咀嚼饭菜。他吃得很香,让人看着就有食欲,如此方让我有些释怀。
离开店门,待人影小了一些,我又禁不住往那瞧去,忽而发觉他竟也在偷偷打量我。见被发现了,立马慌乱地躲开,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胆怯与自卑,看到了羡慕与渴望。这种目光似曾相识,在以前的生活中我不止一次地见过,在那些因患特殊病无法拥有快乐童年的孩童眼里,在那些因家庭贫困外出打工的失学少年眼里,在那些年过半百瘫痪在床的老人眼里,它激烈地热烈地刺痛我的内心。我是多么希望能为此做点什么,可又害怕过多的关注会适得其反,造成另一种伤害,所以只能演好路人的角色,在雨中悄悄离开。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从五中到百高的这段路,每逢早午晚,经常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的身高约只有一米二三,头发齐腰,体型偏胖。起初,我并没有太留心,直到有一次离得很近,才看清了她的正脸,那是一副中年女人的面容。我开始猜测,她那么小个,凭什么来生活?她每天都在这条道上来回吗?她有自己的家庭吗?种种疑问在心里种下。随着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许多疑问渐渐消去,从中可以猜知一二。例如,大早上,我经常能看见她背着一大筐蔬菜走在树荫下,不知摆在哪里卖。她应该开垦有一块菜地吧?并以此得到一点收入。又经常见她带着两个小朋友上下学,手牵着手,满脸幸福,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小孩。每个星期,我几乎都会像这样遇见她几次,她很喜欢笑,脸上没挂过愁苦。
我猜想,也许之前在快餐店遇到的那个小伙也是这样吧?虽然走动不便,但还是坚持找一份活干,养活自己甚至供给家庭。我相信他一定也有自己的梦想,并期望有一天能够实现。他和她一样,虽然出生时上天没有给予健全的肢体,但他们依旧选择热爱生活,努力工作,顽强地证明自我存在的价值。他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弱小,但实际很强大,比你我都要强大,因为每一个能以残缺身体同命运抗争的人都不简单,他们都是生活的孤勇者。
我敬佩这样的人。那道目光,他俩的故事,我会一直记在心底。它将时刻提醒我常怀一颗感恩之心,鼓励我以更加积极的态度面对工作,面对生活,面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