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几年前，舅舅家的二表哥把我拉进一个名为“马鞋岭老表大集合”的微信群里。

“马鞋岭”是一个地名，一个村子，是我外公外婆的所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两股血液，其中一股就源于此。外公外婆在这里养育了包括母亲在内的众多儿女，并看着他们一个个上学，辍学，务工，嫁娶，创建各自的家庭。群里话不多，除了刚建立那时和逢年过节会热闹上一阵儿，平时基本上没人冒泡。

某天上班回来，见小姨的二儿子往群里发了一个视频，最外面的图层是外婆躺在床上的场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里一阵焦急。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了视频，原来是外婆外出走动的时候，不小心从家附近的一个坡上摔了下来。视频中说好在坡不是很陡，但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呐！群里马上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询问外婆的情况。看着视频中有点可怜的外婆，我陷入了深思。

前年腊月底，受母亲的嘱托，我骑着电动车把两大蛇皮袋的新鲜芥菜送到外婆家去，给她预做明年吃的酸菜。到时只有两位老人在家，外公见我很高兴，拉扯着我问这问那，而外婆则有点茫然，她呆呆地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她才不好意思地问我是哪家的孩子。外公没容我回答，就抢着对外婆说，这是十七（母亲的小名）的大儿子，你怎么不记得了！外婆似懂非懂，殷勤地叫我吃果，嘴里不停地说，老了老了。外公悄悄跟我说，她有点遗忘了，叫我不要怪罪。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虽然我也发现外婆的反常，看到了她眼神里的陌生、茫然，但更多的把原因归咎于自己常年在外，不怎么回来，而且外婆不止我一个外孙，记不得很正常。回去跟母亲说起这个，才知道外婆原来患了老人痴呆症。言罢，想起外婆的眼神，我不觉内心一悲，怪不得她认不得我了。

往事撞击心头，回想起童年我最喜欢去外婆家。我家和外婆家不在同一个镇子，是邻镇。我家靠镇不靠山，交通方便，外婆家靠山不靠镇，隔远远的山路，且弯弯绕绕。以前交通不便，父亲带我们去外婆家，一开始用腿，走路要花两个多小时，当晚留宿。后来父亲买了一辆自行车，可是山路也不好走，自行车难使上劲，也快不了多少。即使路途辛苦，也丝毫阻挡不了我去外婆家的热情。因为那里有美丽的风景、新奇的玩意在吸引着我，外婆也总会把她最珍藏的美食毫无保留地拿出来给我吃。

外婆的房子是用那种大块大块的石头砖堆叠起来的，不用水泥，所以不是很高。顶上再架起几条房梁，钉好竹片，铺一层薄薄的瓦片就成了一处简陋的居所。三五岁小孩不知羞，在外婆家住的那些晚上，我和舅舅家的几个小孩常在屋檐下光着身子洗澡，甚至你泼我我泼你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外婆在一旁看着我们笑。房子后面是一片山林，外公养的牛就套在山坡上吃草。山林越往深处越茂密，白日里就由舅舅家的二表哥领着我往里走，小路弯曲艰险，荆棘遍布，后面跟着同村的几个顽童，外婆叮嘱他们照看好我。林子里到处藏着宝贝，不动的如野果野菌野菜，有采来就能吃的，也有含有剧毒的，我不能分辨，二表哥和随行的小孩却了如指掌。动的有奇形怪状的昆虫，会躲藏的山鸡山猫山鼠，吓人的长蛇，在树上互相追赶的鸟类等，据说还有果子狸和野猪出没。在山里游走，里面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只虫子，都会让我感到惊奇。这些景象，对于山里的小孩来说习以为常，对我却像打开了一个奇异的新世界。玩够了，等回去的时候，外婆还会用各种各样的瓜果“山货”塞满我们的行李袋子，回到家管好长一段时间。外婆对我们的爱无与伦比。

年复一年，外公外婆在不知不觉中老去，转眼间已差不多八十岁高龄。老人不经摔，舅舅和小姨家的二儿子赶忙带着外婆到镇上的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幸好没中风，只是摔断屁股后面的一小块尾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如果不到县人民医院做手术的话，外婆往后的日子极有可能瘫在床上。小姨家的二儿子问，老人年纪那么大，适合做手术吗？医生说，是个小手术，风险很小。商量许久，在征得外公的同意后，舅舅他们把外婆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治疗，母亲不久也一同到医院照顾。一天傍晚，我拨通了母亲的微信视频电话，电话一接通，她马上就把镜头给到了外婆，并大声告诉外婆我是谁。画面中的外婆依旧茫然，她透过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呆呆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疑问。母亲在旁边说，外婆已经不知事理了，昨天好几次把那个输液的针头拔出来，然后一直挠，一直挠，挠出血来，怎么说也不听。我心里涌上一阵心酸。外婆看着我，突然间她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居然开口问我，外孙啊，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做什么的？外婆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我连忙说，外婆，在百色，是一名高中老师。那暑假还回来吗？回来的话带女朋友来给外婆看看。她继续说道。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外婆竟然记得我有了女朋友的事情，那只是母亲之前在电话里跟她简单提过。我赶紧答应，外婆你在医院好好养病，等出院以后，我一定带她回去看你！此时此刻，我看到外婆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活络，眼神已经没有那么浑然无知了。

我忽然有感，也许身体的衰老无法抗拒，记忆也正被疾病一点点蚕食和窃取，但外婆对我们的爱已经深入到骨子里，成为了最深刻的不知不觉。这份爱永远不会丢失，永远也不可能被夺去，而我们就是那把能打开外婆脑海里那些珍贵记忆的钥匙，我们就是她对抗疾病和遗忘的最好法宝。只要我们努力，外婆就能忘得慢一点。

想到这，泪满潸然。我的外婆，愿你早日康复，长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