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好,是一辈子都不会丢的。
闪过这句话时,我正独坐在灯光下,面前是一大摞书。其中有小说,有散文,也不乏文学史之类的专著。看着它们,犹如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老朋友,往日的阅读时光浮现,心底一阵儿亲切。自从参加工作之后,我便很少有机会这样心平气和地看着它们,更别说阅读了。今夜的重逢让我格外欢喜。
我从中抽出一本,用手轻抚过它封面的边沿,打开,响起哗哗的翻页声。我骤然觉得书本也是有生命的,纸张和文字都是鲜活的存在。在其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热烈跳动的脉搏。我试着用自己的心触及书本的心,让彼此相连,交汇各自的喜怒。书本仍无声,可我却已感受到它与我精神相接,我们如故友,如知己。这一刹那,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体内流动,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从未有过的神圣。
我从小就是个爱书的人,文字天生对我有很强的吸引力。很多年前,即使还没认得字,我便已经喜欢上书里的插图。纵然它们画的只是一些寻常事物,却常常令我遐想联篇,生发出许多有意思的念头。不久,上了学前班,借助拼音,我慢慢能分辨好多汉字,开始由简单地看图过渡到看字。进入一年级,当时国家正大力推广使用普通话,所以学校配发了好多课外读物,内容有关儿歌、古诗和童话故事等,都带着拼音。我印象较深的一本书,名字大概叫做《中小学必背古诗八十首》,封面是白色的,上面画着一匹奔腾的黑色骏马。 我很爱这本书,有事没事总喜欢拿出来翻看。等到二年级的时候,里面的古诗我已经烂熟于心,放学路上经常一边背一边走回去,虽然不懂它写得是什么,韵律却朗朗上口。如今的我在给学生讲课时,无意间还能脱口而出好多诗歌,莫不是那时留下的宝藏。
父亲在读书上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那一辈人,很多小学都没毕业,可父亲不仅毕了业,挺过初中,还去玉林上了技校,在当时算稀罕人物。听大姑说,这一切都得益于爷爷的坚持。父亲是家里的老大,但体型瘦小,爷爷担心他气力不够,种不了地,不能养活自己,所以便咬咬牙送他去学了一技之长,其他三个叔叔均是小学或初中文化。父亲写得一笔好字,比起我这个所谓的“语文老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的面前,我只能自惭形秽了。父亲还喜欢看书,在我幼年时经常听到他跟别人谈论起四大名著,尤其是《水浒》,一说到一百零八好汉马上口水飞扬,滔滔不绝。我听得多了,自然也潜移默化受到了影响,小小个便能对别人说出四大名著分别是哪几本,还有他们的作者和主要人物云云,听者都直夸厉害。
父亲爱书,他不像别人,一毕业就把书本全部卖掉,而是找一个地方,好好收藏。对于特别喜欢的,他就放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不时在里面写上一些语录。文化贫瘠的年代,识字是少部分人的专利,阅读是一种难得的消遣。当我也有了识文断字的本领后,便成了父亲藏书地方的常客,终日在那搜索,寻找感兴趣的内容。父亲的书大多是他用过的教材,有的封面还赫然印着几行黑体大字,后缀写着“毛泽东语录”,满满的年代感。在这些书当中,我最喜欢语文书和历史书,里面的文章和故事令我久读不厌,一些好的句子更是悄悄印在心头。念小学的那几年,我的作文经常能得到老师的表扬,甚至被当成范文全班展示,与模仿书里的文辞不无关系。文科的书读倦了,我还拿过父亲的初中物理教材深入钻研,似懂非懂地将许多定理和公式抄写在笔记本上,树立了成为科学家的远大梦想。
七年后,到镇上念初中。学校有图书室,三四间教室那么大。从它的门口经过,能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里面的书很旧,几乎没什么新书,纸张泛黄,比父亲的藏书还要老上几多。初中的学业压力不大,我尽可花时间在这上面。加上少年出头,好奇心重,所以刚开始借了很多诸如《中国未解之谜》、《外星人探秘》一类的书,读了相当久。那段时间里,我被书里的内容深深吸引,并且深信不疑。我从未怀疑过书籍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例如,如果有人不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我会试着举出书中的好多例子说服他相信,对父亲亦是如此。每次我跟他说这世界上真有外星人的时候,他总说那不是真的,是骗人的。我就很不服气地拿出书本,一定要他亲眼过目里面的文字才肯罢休。可即使这样,也没法说服父亲,他还是坚持本来的意见,固执地认为书里的内容都是虚构的。我当时哪有“虚构”的概念啊?只感到不可理喻,白纸黑字记录的明明白白的事实,天下居然还有不相信之人!这个时期里,书籍在我心里处于至高无上的位置。
初中毕业,我来到了县里的高中。学校古树众多,鸟语花香,是读书的好地方。来到这里,学业压力陡增,但繁忙的学习之余,我还是喜欢看些闲书,并乐此不疲。校内有专门的图书馆,不是“图书室”。较之以往,藏书类型多,更新也快。唯一不方便的是图书馆每周仅周五下午开放,而且要借书必须先将书名报给班里专门管这个事的同学,再由他们去图书馆逐一寻找。过程颇为麻烦,效率低下,借过一两次后,我就不再从那里借书。好在学校外面有许多卖书的小摊,教材教辅有,新杂志新漫画有,便宜的旧书也特别多。对于阮囊羞涩,舍不得买新书的学生来说,像我,那些旧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小本一点像《故事汇》一块钱一本,大本的如《意林》、《读者》等五块钱三本,日期也不是很旧,多在一两年之内。我们把这些书买回去,不管新旧,无分种类,整个教室的同学互相传着看,这极大地缓解了我的书荒。
这个时期,我最喜欢读的是《青年文摘》和《读者》,它们可是班上的宠儿。但读得多了,里面的文章渐渐不能满足我的胃口,又开始寻觅新的读物。这一寻,便寻到了一个好去处——离学校不远的县图书馆。县高的学生每星期只能在周六这天出校门,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延续到下午六点半。县图书馆本来是周一至周五上班,周末休息,但为了方便学生,特地在周六下午开放。每到这个时间点,馆内便会涌入好多人,清一色全是学生,包括附近小学和初中的学生。如果不去得早,热门的书籍马上就会被借走,比如当时很火的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一共有七部,但整个图书馆只有一套,所以别想按顺序一部一部往下读,只能抢到哪部算哪部。
我也常去新华书店,那里常有预想不到的惊喜。毕竟是书店,层层叠叠的书籍,包装精美,种类丰富,市面上畅销的基本都能找到。不过未拆封的书你不能拆开,只能看那些已经拆开了的。书店环境明亮整洁,让人看着就舒服,空调开得很凉,只是没有凳子,要看书只能站着看,也有很多小孩席地而坐。店员好说话,即使不买书,在这里猫一天,他们的脸上也不会因此有难色。久而久之,我成了这里的常客,每隔一两个周便要来一次,不然便觉得有所失。即使不为买吧,看看那些书本,了解一下最新书讯,方才觉得自己不落伍。有时遇上喜欢的,实在心痒痒,欲下手又觉得贵。心里不痛快,几番来回书店的门口,犹豫半天才舍得买下。而陪我逛书店的那位好友,脸皮较薄,每次出来若不带点什么,便觉得不好意思,只好选些便宜的买。所以一学期下来,他买了好多那种六块钱一本的国学经典诵读丛书,如《大学》、《千字文》、《笠翁对韵》等,我有好多国学知识都从里面习得,我真该感谢这位好友。掐指一数,高中三年下来,我读了不少的“闲书”,什么类型的都有,虽说口味很杂,不成体系,但它们却深深影响了我,有启蒙的意义。
越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进入大学,读“闲书”的机会比从前多了。加上所选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这回读起“闲书”来愈发显得理所应当,有恃无恐。除了上课、睡觉,或与友人吹牛侃大山外,无聊的时候我便泡在图书馆,终日与书打交道。这些书要么是课上老师推荐的,要么是自己逛图书馆发现的,要么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总之古今中外,人文社科,都有涉及,每一本书都会陪伴我度过一段日子。在众多的读物中,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文学,一片可以安定心灵的净土。于此间,我也有自己的偏好,犹爱中国近代和现当代的小说散文作品,它们几近令我痴狂。短短的四年时间,我阅读了几十部与之相关的文学作品,认识了一位又一位作家,跟随他们的文字,我看到了众生百态,间接经历了不同的人世悲欢。年岁逐增,思想日渐成熟,我对书籍怀有感情,书籍也在不知不觉塑造我。其间有过迷失,有过彷徨,但终归走了出来,云开月明,寻到最初始的路。
有些爱好是一辈子都不会丢的,读书如是。它虽然不能助你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可却使你洞悉了生活的真谛,收获一颗宁静祥和的心灵。我们如果一直以书为友,自会拥有一片不为他人所知的天地,能够抵御世间所有的喧嚣。如今,我在这条读书的路上已经前行了二十余载,纵使其间苦乐参半,说不上好坏,但未来亦会坚定下去。
因为读书,便是我一生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