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又是中秋夜

很小的时候，我对中秋节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它无非同日历上的其他节日一样，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肉，然后村子里多了些平日没有的鞭炮声和祭祀的香火气而已。至多还有那专属的月饼和天上的明月吧？可转念又想，哪个节日没有属于自己的特色？就好比端午吃粽，中元节要吃鸭一般。如此看来，中秋节实在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可我仍非常期盼过中秋，就像期盼母亲带我上街一样。

小时候过中秋，最盼望的当然是吃月饼。当时镇上卖的月饼大多是农家自己手工制作的，一个一个散着买，不像今天包装得那么精美。月饼种类也单一，莲蓉的，豆沙的，五仁的，蛋黄的，瘦肉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逃不脱传统的味道。小个点的素馅月饼五毛钱就能买到，大点的则需一块钱，肉馅月饼贵些，料多的也贵些，三块到五块不等，不过五块鲜有。今天的我很难再见到那么便宜的月饼了。

先前那几年，父亲一般不会在中秋节之前买月饼，因为节前的月饼最贵。而一旦过了中秋，月饼不耐保存，商家便急于抛售，价格就会降得很低。父亲往往在这时候才出手，一下子买很多。对于生活，他一直是这样精打细算，可这也意味着我在中秋节之前无法吃到月饼。所以，这时候若看到村子里有谁家买回了月饼，心里不懂有多羡慕。我爷爷去世的早，大爷爷（爷爷的大哥）最疼我，有时他看出了我的心事，就会偷偷塞过来几块钱，叫我到村外边的商店去买。换平时经过那家商店，我只敢怯怯地往里瞄几眼，不敢稍做停留。而大爷爷给钱以后，我才有自信走进去，这个口味那个口味，纠结了老半天才舍得离开。

有些味道只属于某个特定的时间，我很早便意识到这一点。老实说，失去了月饼的支撑，前几年的中秋我几乎没什么感觉，哪怕第二天照样可以把月饼吃个饱，吃个满足。月饼要在中秋当晚吃才有味道，所以对于父亲的精打细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很不满，联合起来抗议，最后连母亲也加了进来，他才不得不妥协。第一年，月饼终于在中秋节的晚上正式进入我们的餐桌，我才开始感觉家里有了中秋的氛围。吃完晚饭后不久，一家人挤在一个十几寸的小小的电视机前看央视一套的中秋晚会，然后吃着月饼，其乐融融。有时父亲还会提前给我们泡下一壶茶，准备一些水果，解解月饼的腻。饼罢茶罢，心满意足，再看窗外的月亮就是另一番的感受。看吧，那一轮明月悬挂天际，清辉独吐，看起来通透如玉，心里一下子有许多描写月亮的诗冒出来。霎时，小屋安静，四周安静，整个大地安静，全宇宙都是黑的，四海天涯共享一轮明月。母亲忍不住说，“月亮真圆呀！”我们就齐刷刷望到窗外，被月亮的美所吸引，朦胧的月光下，我们更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瞬间觉得此刻家人团聚的时光也如月色般宁静美好。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在村里的小学念书，父母亲也在家里耕种，没有分别的忧虑，只有一家人的朝夕互见。纵然只是粗茶淡饭，物质生活并不富足，但每天一家人待在一起，吵吵闹闹，比什么都幸福。这几年家里过中秋的场景，我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那如水的月光，静谧的大地，都已悄悄成为温暖一生的记忆。

如今在红城，早晚的温差一天天拉大，树叶渐黄渐落。变化的气温告诉我们，初秋已悄悄走近，我知道那凉意就是秋意。古人习惯悲秋，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初秋总会撩拨起游子那根思乡的心弦，而今我亦如是。虽然辗转在繁忙的工作中，终日忙忙碌碌，大多时候会麻痹，会暂时忘记思乡的滋味，可一旦停歇下来，面对着微微凋零的草木，那乡愁便还是随着凉意一同渗进了身体，无法抵挡。这一个秋天，我不知多少次走在路上时突然停下，像感受到什么，独自僵在秋风中，鼻子发酸。眼前仿佛出现了故乡秋日的田野，故乡的稻田，故乡的炊烟。尤其是中秋将近，这股思念愈加浓烈起来。当时只道是寻常，体验过相聚的欢乐，我早已知道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为求学，为工作，为生活。我也早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不惧漂泊，可当中秋来时，却也难抵这一份愁苦。多少年前，父母膝下、兄弟姐妹齐聚的情景难再，想想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的宝贵。而今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人生道路，再要中秋聚首，几乎不太可能。

此事古难全，现在再谈中秋，心里满载离别的滋味。但还好有天上那一轮明月，不管我们身在何方，都能供我们远望，供我们想象，供我们寄托那一份深沉的情感。唯愿彼此康健，世事顺遂，愿你我都能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品尝月饼，共对着明月，遥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