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余思

正月十二，我又一次坐上远行的班车。

在车上，我像以往一样，一遍又一遍看向窗外。白云霭霭，青山绿林，田野与炊烟，离愁渐浓，顿生不舍。往往这时，我便无言，年前年后的经历在脑海里定格成一幅幅画面接连闪过。依稀忆起放假回家前的那份期待，与家人相见的盼望，到如今的再一次远离，心里泛满了辛酸。

但是，我深知自己仍是幸运的。因为有些人过年都不能回来，而且已经好多个年头了，我们村那些在外当医生当护士的便是如此。或者有一些是回来了，可匆匆没几天就又走了，为工作为生计，忙忙碌碌，寸步难歇。像今年，初五初六就走了一大批，村子一下子就寂寞冷清了。许多想见的人未见，想聊的话未聊，想做的事未做。这一走，下次相见说不定又要一年。疫情三年，封解不定，我们的工作与生活都受到极大的影响，这几年时间，听得最多的就是身边的人感慨生活压力真大，揾食艰难。于是疫情放开之后，大家就争分夺秒，抢时间，赶效率，想努力弥补之前的损失，把生活重新拉回正轨。所以今年这个年，有点短，有点仓促。

我们欢喜亲人的团聚，却抵不过生活的苍凉，无奈的分别。若不是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朝六晚九？若干年前，记得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的墙上看见一句醒目的标语“打工还是家乡好，孔雀何必东南飞”。霎时哂笑，家乡有什么好的，又穷又落后，工资低，啥也没有，十几年过去了没啥大的发展，大家都拼了命挤出去，有什么好留的？！那时的我初生牛犊，血气方刚，胸怀大志，势必出外闯荡一番。不然留在这十五六线的小县城，喝西北风不说，迟早没了眼界，小了格局，再想出去就难啰。现在，当我也成为众多漂泊者中的一员，不得不忍受四处奔走的苦楚，天涯游子，佳节难归，才幡然悔悟。我才明白即使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再繁华的都市也始终安放不下游子的乡愁。曾经以为出外闯荡很风光，最后发现长大了能留在家乡，生活无忧，陪伴亲人，父母膝下，才是王者。

这个春节，我见过了太多相聚的欢欣和分别的痛楚，欢笑与泪水，热闹与冷清。仿佛一场梦，一场等待了365天的梦。然是梦，就必然有醒的时候，喧闹之后，是加倍的无处可躲的落寞与孤独。仍记亲人归来时，有人热烈拥抱，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刚进门就跪倒在父母身前，而当分别时，孩子挣扎、哭闹，亲人掩面、挥泪送别，我们纵然心中万般不舍，也只能忍住泪水，硬了心肠，关上车门离去。而对于有些家庭，家中的长者已经垂垂老矣，或者疾病缠身，瘫痪在床，更是见一面就少一面。死亡向他们逼近的时候，每一次相见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永别，生死成为一个再也不能回避的话题，意识到这一点，焉能让人不心碎，焉能不泪下如雨？“常回家看看”不仅是一句歌词，也是人间世一句最真诚和长情的嘱托。常回家看看，不管你有多繁忙的工作，多向远的追求，多恢弘而未竟的事业，那都不应成为远离亲人的借口。我们一生总有太多名为正当的理由，可你是否知道有些人等不起，他们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生命，就像屋檐下的水珠，一点一滴流逝，而且永远不会再来。在有生之年多一些陪伴吧！常回家看看，关爱长辈，莫让“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变成一句空话。

此刻，我正坐在车上，留恋家乡的每一处风景。今年的春节，短暂而匆忙，不过人生本来就是一次次的相聚和一次次的分别。昨日我正满怀欣喜地归来，今日又黯然神伤地离去。我的心并不坚强，看着窗外，只是为了躲避旁人的眼光，不让他们看见我眼角的泪水。念着多日前的温馨，过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但来不及回味，来不及咀嚼，今天我又要踏上旅途。

车站里有无数像我一样的人，班车来了又去，载走一批批游子。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都是别人日日牵挂、朝思暮想的人。今朝欢时短，希望明年，我们有更多的时光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