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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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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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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一片瓜田的回忆

春花化泥,蝉声新唱,夏日倏然而至,炎热统治人间。城市小道上,小贩们骑着三轮车不停穿梭,来往奔忙。车上货物因时而换,还没来得及察觉,今日所载已悄悄变成了碧绿的大西瓜。新鲜的藤蔓,清晰的脉络,深浅交替的颜色,满车的西瓜吸引每一个路人的目光,唤醒舌尖的味蕾。那些西瓜也闯进我的心间,激起许多尘封的往事。

幼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家里拥有一片瓜田。开春,父亲在地里挖草皮,一铲接一铲,覆盖在小撮干草上。干草里混合着少许细木枝,火一点就着了,然而这维持不了多久,几十秒钟的时间,很快就只剩下一把通红的碳灰。父亲马不停蹄地挖土,堆积的土层越来越厚,封住了想要逃离的烟和热。虽然表面看不到,里面的温度却很高,在火芯的炙烤下,火势悄无声息地蔓延着,热量不断传递。几天后,草皮堆塌陷,体积比之前缩小了许多,热气渐散,暴露出的土块隐匿了先前的颜色,浑身黑红,仿佛一碰就碎。父亲抓起铁锹,使劲拍打上一遍,再摊开用耙子刮得细碎,重新铲做一堆,留做西瓜的基土。

母亲早早从集市上买回了必需,西瓜种子、育苗杯和厚实的白色塑料膜。头几天,先让种子浸水,搀合湿米糠沤着,催发种芽。与此同时,母亲带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到田里装基土。每人拿着一张小凳子,围坐在草皮堆旁,往一个个育苗杯里装上一半还要多的土。日光斜斜照射下来,天气不算太热,久了额头却有些发烫。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渗出的汗水迷了眼睛,擦一擦,又继续。农村的孩子熟悉草木,亲近庄稼,对西瓜更是钟爱有加,我对未来满怀憧憬,一想到将来地里缀满西瓜的场景,可以饱餐西瓜的期待,浑身就都是劲。

搭棚也是其中一项重要的活儿。父亲砍来竹子,剖成篾条,两端削尖,一根根扎进泥土,在半空撑起一个架子。再废些工夫,覆盖上塑料膜,固定四周,一个简易的瓜棚就搭好了。看看种子,芽苞已经破壳,露出一个绿色的小点。第二天,便将其播种至育苗杯里,杯子移到棚内,不时喷上些水,等待幼苗破土。在时间的作用下,不久,幼苗将会从泥土中探出。纤细的叶子开始只是小米粒,慢慢握紧成拳头,打开成一片,两片,逐渐舒展开绿色的身躯。又过了一阵子,小小的空间已经满足不了幼苗的生长需求,它们渴望阳光,渴望雨露,渴望广阔的原野,急切挣脱此地,呼吸外面新鲜的气息。

这时,就要选一个晴朗的早上,给瓜苗换新家。母亲在开好垄的田里挖出小坑,父亲把苗从棚里迁出,在每一个坑旁放上一棵。种时,轻轻撕去外层杯身,将整棵苗小心翼翼地种下去,填上一些碎土,捣实。做完这些以后,母亲还会找来一些干稻草,在地里铺上一层,这样做既可预防杂草,也能保持水分。忙活了大半天,经过一道道工序,给瓜苗换新家的工作就差不多完成了。下了地的瓜苗,刚开始还不见动静,等熟悉了坏境,在大自然的强烈呼唤下,便开始卯足了劲生长。原先的叶子越长越大,新叶也不停抽出,藤蔓日趋粗壮结实,躯干在风的牵引中不知不觉伸长。

这一片西瓜的身上,承载了一家人大半年辛勤的付出。父母精心伺候,施肥,浇水,喷药除虫,无半点马虎,不敢丝毫懈怠。西瓜的生长需要好几个月,等它们鼓起了苞,开出朵朵黄色小花,就预示着可以授粉了。种植之初,父母就专门留了一列只用来摘花授粉的西瓜,我们称为“公瓜”,被授粉的称为“母瓜”。其实,西瓜本是雌雄同株异花,不存在“公瓜”、“母瓜”的说法,两者都是可以结瓜的,但同一株上面确有“公花”和“母花”的区别,能结瓜的是“母花”,“公花”纯粹为了授粉。同一棵西瓜可以摘它的公花给“母花”授粉,像这样专门种一列来授粉的,更主要还是为了方便,乡里人当然明白这些。

等瓜花落了,凋谢的花托下面,长出一个个可爱的小西瓜。圆圆的嫩绿的脑袋,像刚出生的孩子。从这天开始,我便恨不得天天往瓜地钻,蹲守在每一棵西瓜的面前,看果实一天天长大。每天,我总要问一遍母亲,西瓜什么时候才能吃呀?母亲总是回答我,馋什么,还早着呢!我只能盼望着盼望着,一眼盼不到边。白天黑夜交替,晴天雨天更迭,时间变得漫长,如同坠入了黑洞。不知何时,母亲终于松了口。最早成熟的是公瓜,自从完成了授粉的任务后,父母就很少管它们。兴许是这个缘故,这些公瓜开始肆意生长,成了不折不扣的“野孩子”,熟得也早。公瓜的瓜不大,短椭圆状,吃起来子还特别密,即使如此,却深受大家喜爱。因为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它们最先慰人以甘冽,予人以惊喜,让人品尝到了夏天最初的味道。

与瓜相伴的日子是何其幸福。年少的我在村小上学,每日中午放学,便约着一帮小伙伴到地里看瓜。家家户户都种有瓜,转着转着,大家先饱餐一顿,随后各自摘上一个带到学校去。母瓜自然是不敢摘的,那是家里留来卖钱的,不允许糟蹋。公瓜却是可以随便摘的,父母不会怪罪,也不用提前问过他们。我们摘了瓜,美美地抱在怀里,前往学校。一路上,引得他人纷纷注目,内心好不得意。学校不允许带瓜去教室,我们就将瓜藏匿在校外,杂草堆或荆棘丛中,小心谨慎,生怕别人发现。待铃声一响,又呼朋引伴,把西瓜抱到操场上,不用刀,对着水泥一通乱砸,西瓜就四分五裂了。每人掰上一块,大口啃起来,感觉简直比梁山好汉喝酒吃肉还要爽。

卖瓜是村里的头等大事,那阵子比过年还热闹。收西瓜的老板开着卡车到村里来,停在村委大队外面。我看着那卡车,长长的车身,宽大的“肚子”,不禁联想到“蟒蛇”,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车。村民们热情地接待了老板,一户一户带他去看瓜。老板看了瓜,跟村民商议好价钱,就开始摘瓜。摘瓜可不只是自家的事情,邻里之间要彼此帮忙,全村协作。你帮我担,我帮你担,直到最后一家的收完了,才能挨家挨户称瓜。每当这时,村里的小孩最开心了,因为西瓜可以无限吃,肚子圆圆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瓜香。而大人们担瓜来来往往,脸上缀满豆大的汗珠,若渴了累了,就停下歇一歇,吃上一片鲜红爽脆的西瓜。那沙沙的口感,甘甜的汁水,一口下去凉意灌满全身,人一下子便脱去了疲惫。

种瓜的光景不总是一帆风顺,有些年份难免遭遇寒冰。父亲说,农业就是这样,既要靠老天吃饭,也要看市场行情,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仍记得有一年西瓜的行情低迷,甚至都没有人到村里来收瓜。村民们急坏了眼,到处找人卖瓜,刚开始还出得一点,后面就没人愿意收了。我家当年的瓜可谓命运坎坷,先是在早上全摘了下来,然后请人拉到收购点去卖,可收购点外车子排起了长队,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钟都未得过秤。最后人家直接说不收了,那时候还下着大暴雨。别无他法,深夜,整车的瓜只好拉了回来。第二天早上,收购点仍未见动静,有人打电话询问,老板说不收了,前面收的都亏本了。眼看卖瓜无望,父亲就独自坐在台阶上抽烟,一根两根三根,不停地叹气。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顶梁柱,我不知此刻父亲心里藏着多少的辛酸与无助。后来,整车的西瓜都卸在了鸡房里,自己吃不了多少,送人的送人,坏掉的坏掉。这一年,家里损失惨重,算得上血本无归,父母整日愁容满面。此事虽已过去多年,但每次与父母重提,他们总会伤感一番。

扰扰人世,云烟过往,许多记忆本已尘封,时隔多年,却忽而在某个瞬间回响。一棵西瓜身上,沉淀了太多的情愫,幸福与惆怅,欢笑与酸楚,多少次深情地回眸。即使我已出走乡村多年,奔走于繁忙的世俗中,那一幕幕与之有关的场景却始终也忘不了。忘不了啊,又怎么能忘呢?它已悄悄融进生命的基因里,化作永生的记忆。

嘤嘤夏日,来一片瓜吧!品味现实的酣畅,也咀嚼过往的凄苦,那一片名为曾经的瓜地里,落满了儿时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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