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闲的日子里,我喜欢独坐水边。
那是一种怎样惬意的享受啊!我一直这样觉得。水是最柔软的物质,道家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而正是这样的水,却不矜其能,利万物而不争。水润泽世上所有的生灵,没有水,大地不过是一片荒凉的枯漠。上善若水,无形却无私,润泽人间的角角落落,唤醒生命的能量,给单调的世界增添鲜活的色彩。水是有灵性的存在,其性通达,自诞生之日起,便翻山越岭,川流不息。隐者纵使久处深山,鱼沉雁杳,却也能借助这潺潺的流水,与远方相连,感受千里之外的呼吸。我爱水,爱它的灵性与生动。
江是城郊的江,前阵子经过时不小心发现的。附近是三三两两的村子,坐落在边上。远离了城区,这里的草木肆意生长,葳蕤蓊郁,或高或矮,参差披拂。与市里那些被人精心打理的花草相比,多少显得凌乱,但看久了,又觉得无序中依然透着几分秩序。不远处的农家,一眼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土砖砌的低矮瓦房,顶部已有些塌陷,肉眼可见的凋敝,疑是猪圈。各处零星分布着村民自建的楼房,最高不过三层,与大多数村庄的房屋别无二致。狭窄蜿蜒的乡道上,偶尔跑过鸡和狗,鸡扑虫子,狗又追赶鸡,好一幅和谐宁静的乡村景象。我忽然感到熟悉和亲切,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家乡。
在连接江岸与城市道路的地方,铺设了简易的石阶。有的石阶已坏,即使完好的也染上了潮湿的青苔,布满岁月的斑驳。涉阶而下,走不多远时,一片开阔的水域就豁然于眼前了。微风裹挟着水汽迎面袭来,江面泛起层层波浪,周围各种植物的叶子哗哗作响,奏起悦耳的乐章。我欣然张开双臂,仰起头,深呼吸,迎接这片刻的清凉。我感到整个人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身体的毛孔缓缓张开,每一个细胞都贪婪地吮吸风的气味。
江边并不荒凉。走下石阶,只见一条泥路顺着水流方向蜿蜒行进,许是来人较少,路面很干净,两旁长着嫩绿的小草。不知谁种的竹子,每隔不远就有一丛。竹子生得很密,高高向天,扫帚般的尾巴左右摇摆,鸟儿不时光顾。野生的树也很多,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差不多都是些矮子,鲜有高大者。约莫经年得到江水的供养,衣食无忧,体态悠闲。譬如有一棵,枝叶繁茂,枝干却盘着,整个身子斜伸出水面,似快倒了的醉汉。临江的地方修建起了护栏,隔十几米才有一个缺口,宽大的层层台阶往下,直至江水浸没处。岸边本有许多未开发的荒地,附近的村民便拿来开垦,种起了形形色色的蔬菜,土豆,芋头,番茄,茄子,豆角,空心菜,红薯叶,蕨菜,芥菜……横竖交错,美不胜收,每一块土地都最大限度发挥了它的价值。
我坐在依水的台阶上,对岸是一片鳞次栉比的高楼,那是一个新建的小区,装的是万家灯火。而在我近处,却是菜畦青青,佳木秀竹,鸟鸣于其上。稍远一点,农舍俨然,鸡犬相闻,颇似陶渊明笔下之桃源境界。这一份安宁,江里的游鱼也同享了。它们静静悬浮在水草旁,有人来了也不害怕,只是机警地看着你。顶上没有树,风不知从哪携来了一片半黄的叶子,轻盈地点缀在水上,漾起浅浅的波纹。鱼儿感受到了动静,尾巴一弹,转身,倏忽往深处潜去。护栏外凌乱地卧着几块石头,周遭棱角分明,但表面光滑可鉴,应有人常来此垂钓。为了离水更近,我穿越护栏,又坐于石头上。
偌大的江边只有我一个,面对悠悠江水,我已习惯清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生活中的千般琐碎,万般烦恼,工作上的众多桎梏,事与愿违都可尽数抛诸脑后,让大脑恢复成一张白纸。此刻只有奔流的江水,渐变的日影,徐徐的凉风,芊芊的草木,与我同在。我深深感受到了一个人身处自然的妙处,就像苏子在《赤壁赋》中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今我亦与东坡同感。
临水独坐,享受生命中的寂静时光。趋行于人世的漫漫旅途中,众声喧哗,有太多的声音令我们不知所往。路途泥泞,荆棘密布,更常常让我们迷失,陷入永无休止的疲惫,人生从没有容易二字。劳累困顿之时,不妨到水边坐坐,把自己交予自然,在自然的山山水水、万事万物面前,你的心会沉淀,你的魂会洁净,暂时卸下了生活的重负,你将获得重新前行的勇气。
让生命在流淌的江河中收获一份从容,那是一种名为上善的古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