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睡着睡着,雷公忽然就打鼾了。“轰隆隆,轰隆隆……”,一阵儿一阵儿,似在头顶上打鼓。
我从梦中醒来,听着这消失已久的雷声,不觉惊讶,这是要下雨了吗?是春来了吗?毕竟雷声是报春的先行者,雷声一叫,大地就要慢慢复苏了。此刻,空气中氤氲着稀薄的水气,风起了,刮得外面的竹林“呼呼”作响。窗没有关,黑暗中闯入一股清凉,雨却还没有下。我翻来覆去再难入眠,心早已飞到了外面,神思与夜的精灵同游,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吮吸春的气息,体悟春的生力。说不定明天一早,点缀在桃树上的花苞就开了呢,苦楝树空荡荡的枝头上又发了新芽,小草和春笋也纷纷钻破泥土,冒出嫩绿可人的脑袋。四季轮回,萧疏尽去,这是万物勃发的开始。啊!多么美妙的春天!
春天,是从古诗里走出来的季节。桃红柳绿,春山如笑,这样的景象谁见了不欢喜?哪怕是古人吧,势必也要赞颂一番。所以《诗经》里面描写桃花盛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形容桃花怒放像火一样,鲜艳夺目,绚丽逼人,每每读之就仿佛有整个春天扑面而来,妙不可言。唐是诗的国度,描写春天的诗篇不可胜数,但我尤其喜欢王维的两句——“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相比于摩诘的其他诗句,这两句知道的人应该较少,却十分牢固地抓住了我的心。它在写田园春景时,虽然只选用了一些朴实的意象,却极为真切地反映出了春天的欣欣向荣,流露出生活之美,令人心向往之。到了北宋,我最记得的是苏轼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两句,脍炙人口,自然是名句了。你看,那疏落的竹子,初绽的桃花,渐暖的江水,嬉戏的鸭子,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幅早春江景图,画面活泼而富有意趣,表达了诗人对春天的礼赞,诗也,春也!
在我的故乡,那遥远而偏僻的乡下,也有让人流连的春色。在这里,春天是属于草木的季节。二月春归,三月向暖,加上雨水的润泽,草木便抖落一冬的疲惫,争相加入迎春的行列。故乡有很多竹林,每年春天驾到时,那些老去的竹叶就会纷纷飘落下来,铺在地上,形成厚厚的一层。人踩在上面软软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舒服极了。空阔的田野也会在绵绵春雨的浸染下,逐渐褪去枯黄与冷落,慢慢换上新衣,先是嫩绿,再到翠绿,于变化中留下令人惊叹的季节之美。花就更不必说,最先报春的当然是桃李,当整个世界还被寒冷笼罩时,她们就已经悄悄鼓起了花苞,为春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其次是荔枝花,芒果花,龙眼花,这些是岭南地区特有的花,她们虽然不像桃李那般靓丽,花朵只是淡淡的黄色,但细腻非常,花香浓郁,叫人老远就能闻到。除此之外,还有迎春花,油菜花,蒲公英,莪术花,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斗艳争芳,真是美不胜收。
春天属于草木,也同样属于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劳作的人们。还未出正月,乡亲们却早已忙碌了起来。当我走在田野上,到处是繁忙的身影,放牛、铲草、砍玉米杆,挖地、碎土、修田塍,家家户户热火朝天,仿佛在开展一场劳动竞赛,一派祥和的景象。在他们辛勤的双手下,那些凌乱的田地变得整洁有序,沟垄分明,那些野蛮生长了数月的杂草也被清做一堆,失去了往日的得意,随徐徐轻烟化作了土地的肥料,开始了新的轮回。
春耕在即,容不得半点懈怠,父亲和母亲也不例外,早早出垌野去了。我也跟了出去,站在田埂上静静凝望他们,父亲扶着“铁牛”在地里来回奔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母亲拿铁锹挖开四周的沟渠,那身影在太阳底下熠熠闪光。“哒哒哒……”,“哒哒哒……”,机器不断叫唤,父母也在忙个不停,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不禁感慨,几年前,家里还是用牛耕地,村里大部分人家如是,几乎每家都养着牛,现在牛却越来越少了,差不多都换成了这种小型耕地机,时代进步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我也拿起铁锹,赤着脚丫子下地去,要帮母亲挖渠。未曾想才干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母亲看着我不禁笑了。事实上,我曾经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只是后面离开了村庄,到城里上学、工作,就慢慢生疏了下来,体力也大不如前了。今年依旧是不能参加家里春耕的一年,但能在离家之前来帮一下父母的忙,挖挖地,铲铲草,体验一下春耕前的农事,也能在回城后暂时缓解我无时无刻的乡愁了。
夜色加深,雷声叫得更凶了。远方的天空忽明忽暗,涌动的水气越发沉重,仿佛随时落下。雨是不是要下了呀?春天是不是要来了呀?我再次问自己。听着雷声,似睡非睡、恍恍惚惚间,我不由自主念起了小学时候学过的一首古诗:
《春夜喜雨》
唐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天,永远美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