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屋酸醋粉

生活在广西，最离不开的是一碗粉。南宁老友粉，桂林米粉，柳州螺蛳粉，百色烧鸭粉，钦州猪脚粉，北海海鲜粉，玉林生料粉，灵山刮粉，都安生榨粉，天等鸡肉粉……大到市县，小到乡镇，每个地方都有一种能代表自己的粉，那是独特的一方味道。

陆屋镇，隶属钦州市灵山县，地处县西南隅，与三隆镇、旧州镇相邻。小镇原本名不见经传，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但近两年却因国家西部陆海新通道的建设成为了焦点。“平陆运河”被称为“广西世纪工程”、“国家自京杭大运河后一千多年来的第一条运河”，无论对于国家的整体规划，还是区域的协同发展，其重要性都不言而喻。良时正可用，行矣莫徒然，小镇迎来了发展的机遇，运河名字中的“陆”指的就是“陆屋江”，“陆屋江”便是运河的终点，小镇光荣地成为运河上一个关键的节点。全长134.2公里的平陆运河，起于南宁市横州市西津库区平塘江口，最后将经陆屋镇沿钦江进入北部湾。

一株连理木，五月荔枝天。灵山县是中国有名的荔枝之乡，陆屋自然产荔枝，镇内分布着许多古老的荔枝树和茂盛的荔枝园，每年果实成熟之期都会吸引四面八方的游客前来品尝。陆屋也是产糖大镇，陆屋糖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是一个全民所有制的企业，1994年糖厂进行了企业改制，同年11月成立了公司。到了今天，糖厂依旧在正常运行着，它承担了陆屋及周边镇子每年产出甘蔗的榨糖任务，“甜蜜事业”已经延续了半个世纪。除此之外，陆屋的“粉”也不得不提，最出名的当属“酸醋粉”，那真是脍炙人口，老少皆宜。镇子上的居民趁圩必来上一碗，不然就总觉得心有不甘，酸酸甜甜的酸醋粉绝对是挚爱，当地人都好这一口。邻近的三隆、旧州、伯劳，稍远一些的那隆、檀圩、新圩也喜欢吃，甚至远至灵山县城钦州市区都打着陆屋的名号卖酸醋粉。

陆屋酸醋粉以酸甜的风味，爽滑的口感独树一帜，成为灵山本地的一大特色。一碗酸醋粉好吃不好吃，正宗不正宗，一来看它的粉，二来看它的醋。陆屋耕地面积广，水田众多，气候适宜，稻米是主要的粮食作物。良好的自然条件，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使得这里出产的大米颗粒饱满，色泽透亮，在地方上很有名气。制作酸醋粉选用的是本地上好的农家米，一般将其浸泡磨成米浆，搅拌均匀，再一点点倒入屉笼里蒸。仅需几分钟的时间，米浆遇热凝成一层薄薄的粉皮，股股热气升腾起来，浓郁的米香四散开去。再继续蒸一小会儿，待粉皮熟透后拿出，置冷卷成条状，欲食时且切成小段。这样做出来的粉叫做“皮粉”，还有一种叫做“皱抓粉”，我偏爱前者。做好的皮粉外表雪白，晶莹剔透，口感爽滑而不失韧性，是粉中难得的佳品。

好粉当配好料，醋是酸醋粉的灵魂醋。毫不夸张地说，醋的好坏决定着一家粉摊的生死存亡。然而这么关键的调料，制作却并不复杂，但非常考验功夫。通常的做法是将红糖和水混合，呈放起来发酵半月左右，等到它变酸即可，这种醋称之为“糖醋”。发酵好的糖醋并不能直接食用，还要在锅内大火煮开，中间加入适量的糖盐和切碎的酸梅进行调味。过程中的每一步都很讲究，既要控好糖和水的比例，又要注意发酵的时间，添料的多少，稍稍偏差都会影响到后期的风味。经营多年的摊主说，制作“糖醋”没什么窍门，凭的是耐心和用心而已，淡了浓了，都要自己把握与调整。当然红花尚需绿叶衬，光有醋还单调了些，尚需制作一碟蒜蓉酱汁，和调制好的醋搭配使用方为最佳。万事俱备，到了这会儿，只要在粉里淋上一勺灵魂醋汁，最后再佐以焯过水的细豆芽，或者油果、猪血肠，一碗地道的酸醋粉便大功告成了！尝一尝，那滋味真正是酸爽无比，令人回味无穷！

“客里钦州旧梦痴，南门河上雨丝丝。此生再过应无分，纤手教侬剥荔枝”。齐白石老人一生五次出游，三次来钦州，据说他是“平陆运河”最早的一批外地乘客。1909年，白石老人应老友郭葆全之约赴钦州做客，他先到梧州，再坐轮船转海道，往广州过香港，又搭乘轮船往海口外海，友人电调兵轮前往海中接驳。当白石老人到达北海时，郭葆全正在合浦视察，两人在北海汇合后又继续换兵船开行，从水路转陆路，辗辗转转才到了钦州的镇龙楼。在钦州住了些时日，白石老人吃荔枝画荔枝，游芒街逛东兴，参观了伏波文化遗迹，度过了一段愉快的客居时光。等到离开的日子，因为来时是经梧州到广州出海，绕了一大圈才到钦州，许是思乡心切，老爷子这回决定直接北上，先从钦州到横州，再由横州转梧州，且水且陆，走一走未来的“平陆运河”，这比原来的路程大约缩短了500多公里。

当时的交通远不及今天便利，尤其水路常受季节或潮汐的影响，所以白石老人这次的“平陆运河”路途并不好走。他先是由郭人漳开“小火轮”送到久隆，再到达平吉塘，又经平吉至陆屋河段的旧村，在这里留下一幅非常珍贵的、很少人得见过的写生图，并写明：旧村，七月廿六日过此。而后又因天气原因，在大阜圩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勉强捱到陆屋。陆屋自古就是商埠，盐业发达，商客往来频繁，为北部湾食盐运往内陆的必经之道，传言当时的陆屋已经比灵山县城还要繁华。不过白石老人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短暂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又匆匆往横州方向赶去。也不知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这一碗来自遥远南方的独特小吃是否有幸与他乡的行者相遇？也许有，也许没有。白石老人没有在他的传记或画作中提及，地方志等也找不到相关的记载，今天我们只能凭借想象，擦拭历史的尘埃，弥补那一段小小的空白。

时过境迁，今天平陆运河的建设，不仅给整个西部地区带来了新的活力，也让这一碗酸醋粉为更多人所知。友人是“平陆运河”工程项目最早的一批工作队员，他说，自从运河开建以来，来了好多从外省过来支援的同志，他们有的是干部党员，有的是群众和志愿者，有的是科研工作者，有的是普通工人，但无论角色如何，每一个人都全力以赴，热火朝天地奋战在施工前沿。这些工作队员绝大多数都没有来过钦州，在闲暇之余，他们就会问友人“钦州有什么特产？”“陆屋有什么美食？”友人想都没想，就兴致勃勃地带他们直奔街上的酸醋粉店，准备饱餐一顿。陆屋的酸醋粉不贵，素粉三块钱就得满满的一大碗，加点配菜至多也不超过八元。物美价也廉，本地人吃得津津有味，外地人刚开始很多却吃不惯。不过毋需忧虑，等他们多试了几次之后，不知不觉就会爱上了这种滋味，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后面，不等友人招呼，他们就经常互相约着去吃，不知有多主动！看到这一幕，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而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来说，酸醋粉是最情深的念想，那是留在味蕾里的故乡记忆。我仍记得每次回家四叔呼朋引伴唤我们去吃酸醋粉的场景。四叔常年在广州打工，每逢回家他最惦记的事情就是去街上吃一碗酸醋粉，他说在外面尝不到这种味道。那时我常常躲在房间里看书，家中较小的弟弟妹妹就在院子玩耍嬉戏，每每这时候，四叔总喜欢出其不意地大喊一声，“走，去陆屋吃酸醋粉！”他的嘴角上扬，显得十分得意。听到召唤的小孩子马上围拢过来，一个，两个，三个……调皮的六弟甚至最先爬上了摩托车，狠命地抓住车把，生怕不带他去。于是，一辆摩托车，两辆电动车，四叔就带着四婶、我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浩浩荡荡向街上驶去。寒暑假之时，我和那帮初高中的老同学若恰好都在家，也势必约着到街上每人点一碗酸醋粉，边吃边聊天，这仿佛成了一种回家必要的仪式。

广西是粉的天下，无粉不欢是广西人的日常。在这阔大的江湖中，有闻名如桂林米粉、螺蛳粉、老友粉，也有如隐士般芬芳自立，只享于少数区域的小众米粉，陆屋酸醋粉即如是。一碗酸醋粉，是荔乡人民难以割舍的味道，蕴藏着浓浓的家乡情。以前外地的人们鲜有机会能品尝到这种美食，而今千载等待，恰遇良时，平陆运河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我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整个西部地区各方面将迎来跨越式的发展，而这一碗酸醋粉也定会被更多人知道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