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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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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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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桥

家乡的那座石拱桥叫做“潮新桥”,她是一座有故事的石拱桥。

儿时,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在修建这座桥的时候,为了小孩子的安全,大人故意说小孩不可以去观看,如果去看了施工的过程,他的魂魄就会被封进石拱桥里面。听说村子一户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天天都要去看:抬石头,挖地基,砌石……那座桥还没有修好,那个孩子就生病死去了。老人们说,正是有了这个孩子的魂魄在里面,所以近百年来,这座石拱桥才如铜墙铁壁一样坚固。桥身长约20米,宽约4米,高约9米,全桥只有一个半圆桥拱。

每当夏季暴雨来临,水位上涨,村里的老老小小最爱戴着斗笠,或者撑着雨伞,来看洪水打架。村里的前辈说,看洪水打架可以预测来日的天气。如果大河打赢小河,就一定会天晴;如果小河打赢大河,就一定会暴雨不断,有洪灾。

一年夏天,暴雨连续下了几天。小河的水位越来越高,已经漫过石拱桥的一半了,桥下的半圆只剩下一点点月牙拱了,小河的水冲进大河塘,冲歪了大河的水域。小河两边的土坎、树木都被洪水冲垮,我家门前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洪水的冲刷下,也在不停地颤动。我很担心,如果梧桐树被冲走了,那我们就不能在初夏时节去捡梧桐花吹喇叭了。

一天,小河的上游冲下来许多杉树,有的顺着河流飘到大河塘去了,有的横档在桥拱上,任凭猛兽般的洪水怎样疯狂,都不能把它们冲走。上游的洪水继续涌来,还携带着木板、小树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被挂在桥拱间的杉树上,越积越多。站在桥上望下看,黄色的波涛轰轰隆隆,滚滚而来,撞击在阻碍物上,水位更高了,感到万分恐惧。大人们严厉地训斥孩子们不要再看洪水了。站在桥上的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说自己的办法好,可是没有一个人去行动。眼看天快黑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建议身体力强的汉子们把横在桥拱间的杂物除掉,说着说着,一个两个觉得都有危险,逐渐散去,最后留下几个老人不住地叹息。

大雨仍在下,洪水仍在冲,洪水翻滚的声音“隆隆”作响,睡在木屋的楼上,也是心惊胆战。我担心着我家的房子,更担心着门前的那座石拱桥。她是我们村以及其他几个村,一共十几个组,几千人外出的必经之路。如果冲垮了,我就上不了学,读不了书,赶不了场,更不能去大城市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家门前的路上就聚满了人,他们在议论着什么。我急忙下楼,站在堂屋一看,哇,太好了,石拱桥完好无缺!横在桥拱的那堆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说,洪水太猛了,把杂物冲走了;石拱桥太坚固了,能抵挡那么大的洪水。

石拱桥不仅坚固,而且还是我们的天然避暑之地。

每到夏天傍晚来临的时候,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就会不约而同的来到石拱桥上。桥上的两边是两排长长的石栏,高约50米。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占据了整个石拱桥,有时去晚了,没有合适的位置,玩得好的会主动招呼一声“三嫂,你来了?过来咯,这边还有位置!”“老旺,你过来咯,我跟你说……”

有的坐在石栏上,翘着二郎腿,抽着旱烟,聊着工夫;有的倚在桥墩边,护着孩子,逗着孩子,说着笑话;有的站在石栏上,光着脚板,伸展双手,演着绝技;有的坐在桥墩旁,抱着桥墩,望着夕阳,想着远方;有的跑在桥面上,拉着小手,做着游戏,喊着笑着;有的围在桥边,拿着纸张,折着说着,听着笑着……一条清澈的河水正在桥下悄悄地流着,一群顽皮的孩子正在大河里自由地游着,一抹金黄的夕阳正在山头痴痴地笑着,一阵向晚的凉风正在头上微微地吹着,一颗躁动的心正在胸口慢慢地跳着……

夕阳早已退场,月亮含羞登台,撒下一片清辉。此时,桥上人影绰绰,人声却并不鼎沸,声音像倦了的知了,时断时续,像深夜的蟋蟀,窸窸窣窣,像熟睡的呓语,吚吚呜呜。早睡的婴儿在父母的怀里甜甜地睡去,疲倦的孩子牵着伙伴的手满意地离开,抱娃的婶婶还在等着旁边聊天的大叔,抽烟的老人抽完口袋里的最后一卷烟卷,把烟斗朝桥栏边磕一磕,抖一抖,说一声:“夜了,凉快了,我们回去吧……”留守的人们陆续起身,借着月光,相伴着走回家去。月光下的石拱桥仍旧伟岸、敦实,像一位活了千年的老者,英俊又朴实,憨厚又睿智;内心柔软又坚强,孤独又丰盈。白天的他恭顺无比,夜晚的他坚强如刚,在洒满月光的夏夜里,整个村子在他的守护下沉沉地睡去。

家乡的石拱桥守护着家乡的每一个儿女,她从来不厚此薄彼,她的爱是博大的。

听母亲说,在三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村里的拉五伯母和树桥大伯吵架,一气之下,拉五伯母跑出家门,经过石拱桥,突然想到“这么受气,不如一死算了”。于是,跨上桥栏,纵身一跃,跳下桥去。当她掉在水里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于是,站起来,动动手脚,摸摸身体,竟然没有一处受伤。她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如此吧。后来赶到的树桥大伯硬是把她拽着回家了。此后的几十年,他们俩都没有再吵架。

在儿时,还发生了一件难忘的事。一天,夕阳还在山头上笑,袅袅炊烟正在村子上空绕,村里的大龄青年皮叔叔就带着她的女朋友来到桥上散步,散步后就并排坐在桥栏上。她女朋友说:“这里好凉快!”说完,一转身,就跳了下去。等皮叔叔跑到桥下,从水里抱起她时,她死活不让皮叔叔碰她。他们是经媒人介绍的,女方嫌弃皮叔叔憨厚,不善言辞,但女方的父母却答应了。本想一死了之,谁知,只是一条大腿受伤,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与修养,竟然能够走了,不过,仍然有一点跛。后来,她看见皮叔叔一家全心全力给她治伤,全家人善良、厚道,也就不嫌弃皮叔叔了,最终还是和皮叔叔结婚了。

年复一年,春夏秋冬,村庄、田野、山坡、河岸都会换上不同的新装,唯有在冬季,石拱桥才会变一下自己的模样,身披灰色风衣,头顶银装,在寒风里弯腰拱背,给孩子们当游乐场。

  寒假时节,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下大雪,下个几天几夜,地上铺上厚厚的几层才好,或者再冻起来,踩上去没有“咯吱咯吱”雪声,而是“哒哒”的冰声。这样的天气是大人们最讨厌的,却是孩子最开心的。他们不怕冷,不怕难,不怕累,拿着做好的冰伐,不戴帽子,也不戴手套就出门去了。他们来到石拱桥上寻找最佳的滑雪路段,往往第一个找到好路段的人总会趾高气扬地说:“排队,按顺序来滑,谁不听谁滚蛋!”也有不听命令的,要插队,于是就见缝插针,这样的话,就会有高手跟随其后,紧追不舍,撞击前方那位不守规矩的人,然后把他撞翻在赛道旁,满身沾满了雪。旁观者总会哈哈大笑,大骂,“活该!活该!”“不要他滑,龟孙子一个!”有时,也会因为这个矛盾打起雪仗来。拳头大的雪团子飞向别人的脑袋,“嘭”的一声,雪沫飞溅。顿时,尖叫声、哭声、骂声、笑声,充满了凝固的冰雪世界。

当雪花不再飞扬,冰块不再坚固,阳光铺洒大地之时,那一条条雪道被阳光融化,露出石拱桥本来的肌肤,孩子们就会团结一心,用工具从另外的地方运来积雪,把雪道铺满积雪,再压紧压实,这样又可以玩上一天。当夜幕来临之时,这群孩子还恋恋不舍,生怕回家之后,一觉醒来,积雪全都变成水流走了。由于迷恋与不舍,有时梦里都会梦见雪花飞舞,冰雪融化,醒来时,却是寒冷的半夜时分。

即使有众多的迷恋与不舍,随着时光的流逝,该去的还是要去,该来的还是要来。那些凉爽的夏季不再重来,温暖的冬日也不再拥有。

家乡的桥承载了上百年的历史沧桑,无数牲畜踏过,无数双脚踩过,无数车轮轧过,无数孩子划过,她弓着的背已经千疮百孔,露出筋骨。前年,家乡的人们给他铺上一层厚厚的防护衣,硬化的深度达几十公分,桥面几乎与桥栏平行。夏季的傍晚,人们仍然来到桥边站一站,望一望,透透气,聊聊天,说说笑。可是,现在的冬季很少下雪结冰了,现在的孩子再也找不到滑冰的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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