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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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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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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河

我的家乡被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包围着,大山脚下有两条河,一条小河,一条大河。小河窄而浅,水缓而清,像敦煌壁画中女子的飘逸丝带;大河宽而深,水急而绿,像古代达官子弟的绫罗绸带,上面还镶嵌着几颗碧绿的宝石。

长辈说,连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河的存在,河水养育着祖祖辈辈无数代人。从我有记忆起,那两条河就一直陪伴着我的成长时光。

我家与小河有十来米高的距离,家门口有一条约两米宽的乡村泥土马路,穿过马路,下十几级石头铺就的台阶,就来到了小河边。我家有得天独厚的位置,常常锅里的饭已经煮熟了,还可以端着菜去河边洗菜,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回来了。

小河的水流不急,水不深,最深处也才到膝盖处,水面不宽,约三四米这样,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见河里的虾鱼和形状各异的石头。

河边,有一个最好洗菜洗衣服的地方,就是一张宽大厚实的青石板,它躺在水流最急地方,倚靠在岸边,高的一头,露出水面,矮的一头,藏在水里。人们去河边,首先把这个位置占用,可以把篮子、菜、衣服之类的东西放在这块大大的青石板上,手拎着衣服一角,在湍急的水流冲击下,脏的东西很快冲洗干净。

来晚了的人们,就只能占用下方的位置,那里只有几块青色大石头平放在河岸处,洗衣服的时候,稍微用力搓一下,大石头就会滑到水里去。如遇到上游的洗衣服,自己在下游洗菜,心里还会不舒服。所以,一般早上人们早早的就上地里摘菜,早早的就把一天的菜洗干净。

最开心的莫过于夏季去河边洗菜。小河的水是温暖的,清清的,是鱼儿产卵的好地方。在洗菜的时候,我常常把一些不好的菜叶丢在河里,水流把菜叶冲到岸边,一群一群的小鱼游过来,它们扬起细小的头,用蚂蚁大的嘴来嘬菜叶子。这时,从侧面就可以看到它们白白的小肚子,我们把这种鱼称为“白条鱼”。

有时,我洗好了菜,趁它们忘形地嘬菜叶时,就用竹篮子轻轻地从他们身后舀过来,来不及觉察的小鱼就会落在篮子里,青灰色的脊背,看不出到底舀到了几条小鱼,当慢慢抬起篮子,水位下降,他们突然醒悟,不再嘬菜叶,而是惊慌失措,不停穿梭,寻找出口。

当篮子完全离开水面,这些可爱的、憨厚的小鱼就竭尽全力地跳跃,试图跳出这方矮矮的篮子,此时,白白的小肚子翻滚在篮子里,异常细小,如初春的第一道尖茶,细而饱满,薄而有生机。白色的肚子仿佛是纸做的,是透明的,是禁不住手捏的,只能掐住它们的尾巴,细细观看。它们用尽全力,扭动身躯,左右摇摆,可是动不了几下,它们就筋疲力尽了。到了这时,不得不把篮子完全放进河里,让他们回到自由自在的水里去。本以为这些小鱼会长一些记性,谁知,不一会,又来寻菜叶了,并且,越来越多,成群结队的。难怪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

奇怪的是,大的白条鱼不会来河边寻食的,他们只是偶尔游过,游过时也是非常警惕的,一闪而过,从不停留,就蹿到水深之处,或者洞穴里去了。偶尔休息一会,我们的撮箕刚要碰上它们时,它们迅速一蹿,不知到何处去了。

在河边的泥沙处,常常有许多傻傻的虾子在觅食,青灰色的脊背在浅水处很是显眼,透过薄薄虾肚可以看到它们结构简单的内脏。他们是小孩最好的捕捉对象。有时只要用手就能捧到许多虾子,如果再用一个细篾撮箕,不用两个小时,就可以捕捉到一碗虾子。不过,一般的孩子也看不起这些收获,人们想要的就是河里的那些白条鱼和巴岩象。巴岩象和白条鱼不一样,它们钻在石块下,背部和青灰色的石头一样,有时你翻开一块石头,不知它们是愚蠢,还是用一动不动来伪装,明明有一条拇指大的巴岩象在那里,但是由于天气或光线的原因,就是看不见它们,它们也因此可以躲过一劫。

人们想到得到它们,总会想尽办法得到。一个夏季,我们总会对这些可爱的鱼进行很多次围剿。我们每人拿一两个细篾撮箕,找一段河流。用手扒开河底大的沙石,当出现细小的沙石时,就把撮箕并排放在河底,确定与河底天衣无缝之后,再放细沙到撮箕口,然后在撮箕里面放细的石头,上面再放大的石头,把撮箕压扁压实,还在撮箕口仿了一个天然的岩洞,诱惑鱼来躲藏,整整一撮箕的沙石都是巴岩象的陷阱。

整个河面放上七八个撮箕就截住了巴岩象的去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河面泛着银光,溪水长流,我们翻动石头的声音也被流水吞没。

我们几个小孩并排着,弯着腰,翻动石块,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石块都放不放过。从下游一直往上游翻,只见无数的巴岩象在乱石间到处穿梭,大部分巴岩象都是朝上游穿梭。我们想着,翻着,静默着。到了终点,我们小心地拆除撮箕口的岩石,生怕一个失误,就会把鱼赶到别人的撮箕里去。当岩洞拆除完,鱼也都逃到了撮箕里面去,这时候,双手迅速地抓住撮箕的两柄,再迅速地抬起撮箕口,把大的石头丢出去,就可以端着撮箕上岸了。

到了岸上我们就把小块石头拿出,看见无数的巴岩象在撮箕里跳来跳去,大的小的,仿佛一条都没有逃走。把他们全部捉进桶里。然后我们就来比谁的鱼多,谁的鱼大,谁最划算,争论了一番,又重新谋划,布局。这样重复几次劳作,就可以捕捉到足够多的鱼,够做一大盘丰盛的晚餐。把鱼儿清洗干净,有时把鱼儿一条一条地裹上面粉调制而成面浆,然后把鱼一条一条地放进油锅里炸黄,用沥瓢捞出来放在盘子里,还没等油沥干,我们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抓着吃。有时会把鱼儿炸黄,再剁碎,和上剁碎的嫩辣椒一起炒,尽管没有添加任何佐料,那鱼、那辣椒也是又香又脆的,称得上是人间美味。每当这时,总会得到父母的夸奖,大餐也格外的喷香。

此外,品尝了巴岩象的美味,我们还想去捉美丽的大白条鱼,能够捉到大白条鱼也是大人们的骄傲。

记得大人们用一种很便捷的捉鱼方法,就是“滚鱼”。用许多稻草卷成一个滚筒,这个滚筒的宽和小河的宽差不多,许多人从上游推着稻草滚筒滚到下游,在下游的地方同样安装着撮箕,当那段河流滚完,那段河流的白条鱼都被滚进稻草里,或是赶进撮箕里。

这时,人们把稻草滚筒和撮箕一起抱上岸,把躲藏在稻草里的鱼,撮箕里覆盖的鱼,全部找出来放在一起。确定没有落下一条鱼后,就开始分鱼。分鱼也是有方法的,谁的功劳大,谁先拿鱼,要不然抽签,谁抽到1号,谁先拿。

还有另外一种赶鱼的方法,只需要三个人就能捕捉到大白条鱼。用玉米壳绑在一根绳子上,三四十公分距离绑一把玉米壳,把绳子绑满,绳子比河面稍宽两米就可以了。然后在河边的浅水一面扒开十来个坑,在坑的水面铺上厚厚的槐树叶子或是柳树叶子,靠岸的一头用细沙压紧压实,另一头散开,等着白条鱼来乘凉。准备好了,两个伙伴就分别站在河的两岸,从上游往下游赶鱼,赶的时候一定要弯腰,一定要使劲压低鱼绳,避免漏掉深水区的鱼。当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对面的伙伴要快速地从对岸包抄过来,到了陷阱这边时,两个伙伴要在陷阱旁边不停地来回拉动绳子,制造声势,让已经进入陷阱的鱼儿不敢出来。

第三个伙伴就站在岸边,用双手严严实实地蒙住槐树叶或柳树叶伪造的坑,迅速地往岸上扒去,不管有还有没有鱼出现,他都得迅速地扒完剩下的坑,而其他两个伙伴继续来回地拉动绳子。当扒完剩下的坑后,大家才来捡岸上的鱼。这种方法收获的鱼多数是大的白条鱼,最大的有两三个手指那么宽。有时候还会收获几条菩萨鱼,就是肚子发黄或发红的白条鱼,据说,这种鱼年龄最大,抓到这种鱼就有财运。每次分鱼时,谁得到这种鱼,心里会高兴一整天。

小河除了是孩子们训练捕鱼的场地之外,还是孩子们游泳的训练场地。小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小河里,先是父母托着身子游,孩子抬着头,用双手撑着河底的沙石爬着走。

当学会那么一点点游泳本领后,就到小河里稍深的区域去游泳。经常孩子们要与鸭鹅争地盘,一去就用沙子撒去,石头砸去,害得鸭子“嘎嘎”展翅狂奔,鹅“呃呃”伸脖想斗,在孩子们的无畏战斗下,鸭鹅仓皇逃去。孩子们光着屁股三五成群在水塘里游来游去,表演着自己刚学来的游泳花样:踩水,钻水,睁眼找石头。顿时,孩子们的身子时高时低、时隐时现,水花溅起老高,打水声、呐喊声、笑声充满整个水塘。

有时,正好遇到鸭鹅的主人经过河边,这些孩子就倒霉了,不是被人家骂一顿,就是被人家告状,回家被父母狠狠教训一顿。

晚饭过后,向晚的凉风吹来,父母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到小河边,脱光了他们的衣服,叫他们站在河边,一手扶着孩子的臂膀,一手撩起河水朝孩子的后背拍三拍,嘴里念道:“拍一拍,宝宝洗澡不着黑!”然后把他们慢慢地放在水里,水面漫过孩子的肚子,有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抓紧大人的手,不肯洗澡;有的孩子洗得手舞足蹈,索性甩开大人的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当孩子洗好澡后,大人还不忘捡上三颗圆润的石子带回家,放在孩子的枕头底下,意思是避免孩子受惊,让孩子安心睡觉。

小河留给我最美的记忆,还有那一棵高大、魁梧的梧桐树。

它就在小河那块大青石板的上面几米处,粗壮的树干两三个大人才能抱住,根部一半裸露在水里,一半长在土里,经常有大的鱼儿钻进它的根系里躲藏,因此,孩子们都认为梧桐树的根系里是神秘的。它的枝繁叶茂,完全罩住这段小河,此段河滩是夏季乘凉的好地方。

村里八十岁的老人说从他记忆起就有这棵树的。无论是水落根出,还是洪水冲腰,它都稳如泰山一般坚韧不屈。每年夏季它都会如期长出一簇簇梧桐花,像缩小版的百合花,不过花的底部是紫色的,上部分是白色的,中间的花蕊是黄色的。由于它高大、魁梧,孩子都没有爬上去的本领,尽管喜欢梧桐花,也只能看看而已。最期待的就是下一场大雨,或者刮一场大风,就会从树上掉落几朵梧桐花。

夏天暴雨过后,一些梧桐花就会掉落在河滩上。我总能最先看到,如果水浅,跨过河面上的几个跳岩,到河对岸去捡梧桐花。如果水涨了,漫过跳岩,就只能绕道走石拱桥,再绕过学校操场,来到河岸,捡起那一朵还沾满雨滴的梧桐花。把梧桐花的花托连同花蕊一起轻轻摘掉,就会有一个小口,用嘴舔一舔,会有甜甜的味道,像吃蜂蜜一般。然后,吹起梧桐花,就会发出唢呐一般的“嘟嘟”、“嘀嘀”声,时而沉闷,时而嘹亮。来到学校上早课,偶尔吹起梧桐花,定会引来许多同学的羡慕之意。那份得意之情无比神气。

梧桐花是我儿时最宝贵的礼物。有时捡到多了,也会分享给好朋友。有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羡慕,嫉妒,就会在我们吹奏的时候,一把抢去,塞进自己的嘴里,边跑边吹,这样,我们除了骂几句“背时的XX ”“不得好死的XX”,也没有办法了。

如果说小河带给我趣味十足的童年,那大河便是我一生的依恋。

大河有十几米宽,两岸长着一排排柳树,河水很深,最浅的地方也要漫过膝盖,最深的地方十米来深。儿时,只知道河水的上游是一家水电站排放出来的水,每次从那里经过,“轰轰隆隆”的排水声,排放口卷起的水花像一个巨大的老虎口,总觉得会吞噬小孩进去,每次从那里经过,都会心生恐惧。

大河里有更好的宝贝,鱼虾,螃蟹,都更大许多。回味,更是其乐无穷。

大河的两岸长着许多姜木草,这种草叶子像放大版的兰草,根部弯弯曲曲,和生姜一样,根部还可以入药,叶与根都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这种草丛下经常躲藏着一些鱼,如泥鳅、菩萨鱼、鲫鱼。所以大一点的孩子都会专挑这种地方捕鱼,把大撮箕安放在草丛根部,然后用双手去扒草丛底下,或者用脚去踩踏草丛下面,把鱼赶到撮箕里来,一般情况,都有收获的。特别是一下子撮到两种不同的鱼类,高兴得大声呐喊,急忙给同伴看看。

同伴就会受到鼓舞,不顾水的深度,继续前行,力争找到一处更好的地方捕鱼。有时水漫过大腿,一低头,鼻子就挨着水面了,还是不肯放弃,总觉得,绿茵茵的水下一定有更大的鱼等着。有时运气很丑,当兴致勃勃的端起撮箕之时,看到一条较大的泥鳅,高兴啊,大叫啊,定眼一看,哪里是泥鳅,原来是一条刚生出不久的水蛇,吓得孩子们丢掉撮箕,任由撮箕随水流而下。等到惊魂已定,才跑到下流去捡撮箕。

大河的水流急,水位深,因此用撮箕不好捕捉巴岩象,人们就发明一种捕捉它们的工具,竹枪。用一节拇指大的竹筒,一节皮筋,一根铁针做成的竹枪。轻轻地翻开一块石头,看见巴岩象呆呆地趴在沙石上,就用竹枪的铁针对准他的头部,用力扣动扳手,铁针就朝它射去,一射一个准,巴岩象就被穿在铁针上了。

此外,大人小孩都爱去大河翻螃蟹。每人提着一个塑料桶,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流淙淙,柳树成荫,正是翻螃蟹的好天气。从家门口的大河塘开始,在浅水区,一块一块地翻,不放过任何一块大石块。顺着水流的方向,轻轻地把石头由上往下翻,石块顺流倒在水流下方,一团浑水一会儿就被水流冲走,这时,可以看见许多石头虫子,也可以看见巴岩象,不过这时人们不捕捉它们,要的是螃蟹。多数大石块下住着螃蟹,有的一只,有的两只,有的一群。

它们一旦发觉躲藏的石块不安全,就奋力奔走,尽管它们长着八条腿,但是速度似蜗牛一般慢,哪里跑得过人们的视线,一看清它们的身影,就用拇指摁住一只钳子,其他四指摁住另一只钳子,一把抓起来,放在桶里。有时看到很大的螃蟹,从安全着想,就请同伴来帮助提桶,自己双手来捉螃蟹,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时摁住螃蟹的两只钳子,它们毫无动弹的余地。只要发现,从不失手,从没有被螃蟹咬过。当然,在家里的时候,大人们捉回螃蟹了,就会教孩子怎样捉螃蟹,孩子学会了,再下水自己去实践。

如果看见雌性的螃蟹肚子里包着无数的小螃蟹,人们都会把它们轻轻地放回水中,藏在石块地下,生怕后面的人看见,又来吓唬它们。如果拿起来的是软壳的螃蟹,我们也会把它们放回石块底下,听大人们说,软的螃蟹是不能够吃的,如果吃了,以后过河的时候,人就会漂浮起来,被水冲走。如果看见壳是白色的螃蟹,也不能捉回家吃,怕是有病的螃蟹,吃了怕生病。如果看见拇指大的螃蟹,人们也会主动地把它们放回水中,因为它们太小了,除去外壳,就没有多少肉了,等它们长大后,再来捕捉。因此,每次捉回家的都是青色的、有着坚硬外壳的大螃蟹。

有时翻着翻着,就会看见前方的岩石上长着厚厚的绿色藻类,细如发丝,润如油膏,踩上去滑滑的,软软的,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捞起来一闻,有一股股淡淡的腥味。这段河流的水位较浅,水温较高一些,所以就长出这种不知名的藻类。遇到这种河段,不能翻石块,找螃蟹了,因为一翻这块石头,上面那块石头上的长绿丝就随流而下,遮挡了我们的视线,螃蟹就趁机逃走,随便爬几步就躲藏在绿丝底下,很难找到。于是,走过这段河流,寻找更佳的地段。

看着清澈的流水,翻着青色的石块,寻着大大的螃蟹,不知不觉,来到了邻村的河段,于是,看看桶里的螃蟹,再抬头看看偏西的太阳,知道时间不早,可以回家做晚饭了。就伸直腰,吆喝不远处的同伴回家,同伴们提着蟹桶,顺着河流,踩着河滩上的沙石,边走边说着今天的收获,讲着回家后做美味大餐的方法,还讲着最近听来的秘密。阳光照在人们黑红的脸上,像一位经过日晒雨淋的水手,憨厚、强壮、健康。

村里有一位捕捉鱼的高手,是牛大伯。他经常腰间挂着一个竹子编成的渔具,叫做鱼篓。一般他不用撮箕,只用手捉鱼。他能够捉巴岩象、白条鱼、鲤鱼,还有娃娃鱼。

有一年,他钻进一个绿茵茵的塘里,看见岩缝隙间一条鱼的尾巴有他的手掌那么大,他认为一定是一条大鱼,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捉到。他下水几次,才把那条大鱼从岩洞里拽出来。他抱着鱼爬上岸后,放在河滩上,才发现不是一般的鱼,鱼的身上长着四条又短又粗的腿,腿上还长着小脚趾,一张大嘴巴上面还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当是,他吓了一跳,以为是怪物。还好牛大伯听别人听过,有一种鱼叫做娃娃鱼,叫的声音和婴儿有点像。因此,他毫无畏惧的把娃娃鱼抱回来。村子里的人听说了,都跑到他家去看。他把娃娃鱼放在大木盆里,青黑的背部,灰色的肚子,在盆子里一动不动,用手一撮它,它就在盆里爬来爬去,活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看样子,有十来斤重。

村子里的人围观着这条稀奇的娃娃鱼,不停地议论着,有的说这鱼一定很好吃,不如吃了;有的说这鱼一定很贵,不如卖了;还有的说这鱼一定很邪,不如放了;有的还说这鱼一定很神,不如养着……人们七嘴八舌的建议让牛大伯不知怎么办才好。

养了几天,牛大伯捉到娃娃鱼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一个人主动找到牛大伯说要高价购买娃娃鱼。牛大伯正好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条娃娃鱼,看到人家出的价钱又那么高,于是就卖掉了那条可爱的娃娃鱼。从那以后,我们前后十里的村子再也没有谁捕捉到过娃娃鱼。

大人们在大河捕捉白条鱼、鲤鱼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几个人凑钱购买炸药,在塘深的地方投下炸药,等炸药爆炸以后,塘里顿时浑浊一片。人们等不了浑水沉淀,流走,就争先恐后地钻进水里去找鱼了。在水里,人们是睁着眼睛的,看见一条被炸死或被炸昏的鱼,就捉住,然后丢上岸,叫自己的孩子帮助收拾,又继续钻入水中寻找鱼。有的孩子用盆子装,有的用父亲的一只衣袖装,有的用一条长长的柳枝穿过鱼鳃,一个叠着一个,穿成一大串。只要炸鱼,谁都可以去捡,谁捡得谁拿。会游泳的人们往往找到更大、更多的鱼。不会游泳的就站在塘的下游,等待那些被流水冲下来的鱼。

人们还有更简便的方法捕鱼,就是在河水里放药,除害虫的药。在天快亮的时候,把调好的药撒入河的上游,药水顺流而下,下游生存的虾啊,鱼啊,螃蟹啊,大部分丧生。

早起的人们看见河边的那些鱼儿浑浑噩噩地游荡,有的还死了,白色的肚子朝上,随水流漂下,有的螃蟹也爬到岸边,就知道有人药鱼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老老小小都拿着工具沿着河流去捡鱼。河岸两边站满了人,吵闹声,呼喊声,欢笑声充满了整条河流。捡回来的鱼,人们都会把鱼的内脏全部去掉,用清水洗了又洗,才下锅。

家乡的大河给了我们很多的物产,也给了我们很多的悲伤与欢乐。

我家门前的小河穿过一座石拱桥,流过一段沙滩,就和大河汇集在一起,两条河汇集的地方叫做“大河塘”,水很深,应该有十几米,水也很凉,凉得透骨。

大河塘的旁边长着一棵上百年的柳树,粗大的树干周长有两三米。根系大部分长在岸边的土里,少部分长在水里。形状像一个倒着的7字,下面的树干就是那一横,离水面两米来高,上面的树干就是那一竖,直冲天空,生发的枝干壮而多,树叶茂盛,像一把大大的绿伞,遮住了一大半的河流。正是因为这棵柳树奇特的长相,给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跳水台。

一到夏天,顽皮的孩子,就会爬到两米高的树干上,站在上面,伸开双手,一头筋斗,钻进大河塘的深水区,人们看不见他的身影,原来他憋了一口长长的气,在水中,穿过十几米宽的水域,再从塘的对岸钻出来。接着,一个更勇敢的孩子爬到树干的上面,从离水面五六米的树干上纵身一跳,跳到塘的中心,然后,头露出水面,几番侧泳,就游到岸上。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一次比一次兴奋,都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女孩子一般不会去做这个危险的动作,最多在大河塘里玩玩,踩水,侧泳,蛙泳,找石头等游戏。下水之前,照例用手撩起一点水,怕怕自己的胸口和后背,念叨一声“前拍拍,后拍拍,妹妹洗澡不着黑!”然后吐一口口水在双手的食指尖,就往耳朵眼里涂。听大人说,这样可以防止河水灌进耳朵里。我们就照做了。

我们在水里可以两个伙伴面对面,手牵手,双脚踩水,而身体不会沉下去,嘴也不会喝到水;可以从这边的水面游到对面去;可以钻入水里,一口气钻到大河对面,才露出身子;可以把做好记号的石头丢进深水区,然后正确无误地找到。

玩累了,就上岸休息一会,休息的时候,就会扒开河滩上的细沙,扒得一个人大小的坑,然后躺进去,再把旁边的细沙扒下来,盖住自己的身子,只露出一个头和一双手,双手搭在额头,遮住眼睛。阳光照在细沙上,细沙传来阳光的温度,暖暖的,爽爽的,不一会儿就迷糊了。等太阳躲进云层里好一会,才发觉身子不再暖和,这时就会叫醒同伴一起来祈祷,双手合十,口里念叨“白云过去,太阳过来”。我们虔诚地祈祷,不一会,云朵真的散开,太阳露出脸来,我们继续晒太阳,直到全身发烫才起来,一个扑腾,又钻进水里,当钻出来时,身子又是干净无比。

当这些游戏玩腻了,我们就跑到大河塘对岸的河滩上玩耍。河滩上有刚长出的小柳树,一米多高,遍地都是,还有刚冒出两片嫩芽的红色柳树苗。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在小柳树的底下扮家家,小小的红柳树苗就成了我们的菜肴。我们在河滩上寻找许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作为建房的材料。我们圈地盘,建新房,买家具,煮饭,炒菜,上课,读书,画画,结婚……

我们把人生要做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有时我们为一点小事争得哭起来,也会为一点小事捧腹大笑。在河滩上玩耍,往往是乐不思蜀,当夕阳躲进村子后面的山坡,没有了阳光的照射,一阵晚风吹来,才感觉到背上有一丝丝的凉意。此时,对面的石拱桥上就会有同伴的母亲扯着嗓门在喊:“三妹哩......还不回来吃饭......”

一次,我也因为玩过了头,忘记做晚饭了,被干活回来的母亲训斥,我一顶嘴,就被母亲拿着棍子准备打我。我见情况不好,就努力地往河滩上跑,母亲也穷追不舍,发誓一定要打死我。我知道被逮到了,下场一定很惨,就一直沿着小河的河滩跑,一直跑到大河塘,无路可跑了,灵机一动,索性一跳,跳进大河塘里,钻进水里,一口气游到塘的对岸,坐在对岸呆呆地望着发怒的母亲。

母亲不会游泳,就只好站在河滩的这边,拿着棍子指着对岸的我骂,撂下一句狠话“等你回来,我再好好地收拾你”,然后回家自己做饭去了。那天晚上我不敢回家吃饭,就在叔叔家吃,晚上,准备和姑姑一起睡觉。后来姑姑保证我回去不会被打,我才在她的护送下回家。

孩子的记性总是很短暂的,一转身就忘记了。11岁那年的暑假,我的堂妹从县城回乡,叫我带她游泳。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天,正是晌午时分,堂妹就来约我去大河塘洗澡,我们一行三人一起去。我和另外一位妹妹玲子自由自在的在水里穿梭,堂妹穿着游泳衣,在水边,用手撑着水底的沙石爬来爬去。我们说那不叫游泳,脚和手都要离开沙石,身体能浮在水面上才叫游泳。我和玲子游泳累了,就躺在岸上的沙石上晒太阳。

不一会儿,堂妹就游到水深区域了,她的双手不停地扑打着水面,头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在水下。刚开始,我们以为她是在游泳,等了一会,发现她在呼救,才知道她是不会游泳,溺水了。玲子比我小两岁,也不懂事,我们俩当时都被吓傻了,都不知道呼救。

过了一会,我想既然司马光都懂得砸缸救人,我怎么不知道去救她呢?我一下子跳进水里,向堂妹的侧面游过去,没等我拉住她,她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只能一只手在水里划动,我拼命地游,却怎么也游不动,堂妹像千斤重一般死死地拽住我,到了后来,她干脆按住我的头使劲往上浮,害得我也吃了水。到了这个关头,我意识到自己也有了危险,也逮住机会摁下她的身子,往上浮,出来透透气。就这样,我们俩在水里争得死去活来,都吃了不少的水。坐在岸上的玲子吓得忘记了所有,什么都不知道做,只知道傻傻地看着我们俩“水战”。

正在生死一线之时,村里的阿婆来河边洗菜,看见了我们的“水战”一幕,连忙叫住经过石拱桥的彭妹哥。彭妹哥听到呼救声,看了一下水里的情况,就飞快地跑到河边,来不及脱鞋脱衣服,就跳进水里,一手拽着我,一手拽着堂妹,把我们拉上了岸。我们趴在沙石上吐出了好多的水。

时散时聚的云朵刚好散去,阳光照在彭妹哥的脸上,看出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看到我俩安然无恙,他平静地离开,继续去做他的事情。阿婆也继续洗她的菜,我们俩惊魂未定,在岸上尽力平息自己的心情,我们都神奇的有默契:这件事对谁都不说,包括父母。

惊心动魄的事情总算让我长了一点记性,后来就不再那么调皮了,也知道长大了,害羞了,不能再去大河塘洗澡了。每到傍晚时分,我就跟着村里的妇女们,大姐姐们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洗澡,那里是水流拐弯的地方,叫做“坟边”。虽然名字不好听,有几座坟堆在小路下边,但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拐过那个弯,坐在石拱桥上的人们就看不到那个洗澡乐园了。

朦胧的夜色,我们带上盆子、香皂、干净的衣裤,成群结队的往坟边走去。来到河边,这群女生就可以惬意的洗澡,换衣服了。不过,下水之前,一定会向河里投石头,把河里的水蛇赶走,才敢下河洗澡。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坟边就成了女人傍晚专门洗澡的乐园,而大河塘就成了男人们洗澡的天地。

一天傍晚,喝了酒的父亲独自一人去大河塘洗脚,不知怎的,就慢慢滑到深水区了,父亲手酸脚软,无力游泳,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还是站不起来。幸好,石拱桥上乘凉的人们看见了父亲的不妙,二叔毫不犹豫地跑到塘边,一手把父亲拉上了岸,然后扶着父亲回家。

冬天的大河塘是寒冷的,是寂静的,也是温暖的。

塘上方的大柳树不再茂盛,树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一群白色的鸭子让大河塘仍然有几分生气。一个阴沉沉的冬日,专门以养鸭为生的玖大伯来赶鸭子回家,刚好走在石拱桥上,看见一位妇女跳进大河塘,不一会儿就沉入塘里,五十几岁的玖大伯来不及脱掉鞋子,跳进大河塘里,抓住那位妇女的一只脚,把她拖回了岸。原来是邻村的苗家妇女,与老公吵架后离家出走,走到我们村口,看到这方河塘,就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家乡的两条河,像一位无私的母亲,不仅给予了我们快乐,还给予了我们乳汁。

每年春分时节,村民们都要准备耕地了,河两岸有田的人家必须出人力,一起去塞坝。他们准备刀子、斧子、口袋等工具,一起到河里堵塞水流,好让水流到旁边的水渠里去,流到旁边的田里去,我们把这项工程叫做“塞堰”。男人们打桩,搬石头,女人们割草塞缝,装沙截水,忙得不亦乐乎。十几个人,两天下来,一个伟大的工程就完成了。塞好的坝,坝上水位很深,超过两米,坝下,一些流水从石缝间流出,似一个个人工花洒。大河的塞坝工程更加艰难,因为水位深,水域宽,所需物资更多,工程浩大,有时几十个人,要好几天的功夫才能完成。如果遇到夏季洪水暴发,这个工程就前功尽弃了,得重新来过,否则,这一年的水稻就没有了。

洪水暴发的时,河水是可怕的。暴雨几天几夜下个不停,两条河流都没有其他的分支流,所有的洪水全部涌来,水量一天比一天大,水位一天比一天高,气势一天比一天凶。黄色的洪水汹涌澎湃,它不断地涌上岸边,不断地拍打两岸的柳树,不断地冲刷柳树的根系,甚至把伟岸的柳树连根拔起,再把柳枝卷入洪水中;它还冲垮土坎,导致山体滑坡;它还冲毁田坎,吞没整片稻谷;有一年它还冲来一头水牛。洪水期间,每天早晚,村民们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撑着雨伞,来看洪水打架。前辈说,看洪水打架可以预测来日的天气。如果大河打赢小河,就一定会天晴;如果小河打赢大河,就一定会暴雨不断,有洪灾。

大河汹涌,小河也澎湃,有时小河的冲劲还大一些,侵犯了大河的流域,所以大河只有向对岸的田野冲去。洪水的侵犯,使得沿岸的许多田地受损。洪水退去,田里全是沙石,禾苗早已不见踪影。

经过多年洪水的洗刷,大河、小河的水位不断下降,两岸许多树木被冲毁了,就连我家门前的那棵百年梧桐树也不见了踪影,大河两岸绿绿葱葱的柳树也所剩无几了。昔日的清流、绿荫、鱼群也难以见到。

近年来,国家实行精准扶贫政策,犹如温暖的春风吹拂祖国大地,也吹进了我的家乡。村村通公路,寨寨通公路等各项政策全部落实,大河两岸经常被洪水侵犯的关口,已经筑起了堤坝,大河的水位开始回升,那个绿茵茵的大河塘又重现了往日的风采。

最近两年,村里的两个小伙子在小河、大河上开发了旅游休闲项目:水上漂流、水上烧烤等项目。他们砍来竹子,制作成竹排,供游客们乘坐。夏日炎炎,凉风不燥,那棵7字形的大柳树依然枝繁叶茂,遮挡着大半边河塘,大河两岸的柳树依然绿叶成荫,两岸的草地郁郁葱葱,长满了各色野花。河边的姜木草依然扎堆似的疯长,散发出阵阵清香,和着柳叶的特殊味道,让人有回归草木人间的舒适感。人们站在竹排上,或坐在竹排上,双脚伸入清凉的碧水中,双手还可以随意地撩起水花,与同伴嬉戏。还有的游客尽兴之时,随意唱起一段喜欢的歌曲,歌声响彻两岸,回旋在水中。竹排借助水流,顺流而下,人们可以享受乘舟观景的惬意。此时此景,好似人在画中游。

小河很浅,浅得只能没过你的脚踝;河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见河底的沙石;河水很凉,凉得可以浸透肌肤。小河里、河滩上都摆满了烧烤摊,游客只要交付80元的租赁费,一整天就可以使用一个烧烤摊,烧烤摊除了配用椅子和炭火之外,还附带遮阳伞。游客可以自带烧烤食材,也可以到老板那里去购买。一到夏季,有的邀上朋友,或是同学,或是家人,开着小车就到我的家乡旅游来了。旧学校的操场有半个足球场大,有时都容纳不下游客的小轿车,只能小心地有序地靠路边停着。

很多人吃了中饭就出发,来到这里就先租赁一个烧烤摊,然后再去游泳。如果来迟了,就租不到烧烤摊位。来水上乐园最快乐的应该是小孩子,他们可以吃一会,玩一会。吃了一点食物,就开心地在小河里滚来滚去,爬来爬去,还可以打水仗,堆沙子,玩石头,过家家,一玩就舍不得走了。大一点的孩子就可以套着游泳圈,跳到大河里去游泳,大人也可以一同跳进水里,一家人自由自在,尽情玩水。这里游泳是不收费的。

当游客吃饱玩爽之后,已经是傍晚十分。此时,红黄的夕阳挂在村子的后山上,失去了热烈的光和热,温情地俯视着人们的脸,游客的脸显得更加红润。向晚的凉风拂过,坐在小河里孩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大人哄着,拉着孩子上岸,孩子哭着,喊着不起来,大人一把抱起穿着裤衩的孩子就往车里塞,生怕孩子又钻出车去。大河两岸的河堤上、柳树上挂着的彩灯已经亮起来,不停地闪烁,变换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彩色的光映在河里,连河水也变得流光溢彩。有的游客禁不住拿出手机拍照,拍视频,发朋友圈,使得我的家乡老营村水上乐园在本地出了名。

夕阳彻底消失在山的后面,夜幕即将来临,仍有游客不舍离去,坐在烧烤桌前,推杯换盏,闲聊声,呼喊声,欢笑声,喝酒划拳声……都弥漫在夜幕当中。此时老板播放一首浪漫又清新的田园歌曲,“我那故乡的小路,是我童年走过的路,路旁盛开的小花,给我欢乐和幸福……”

当月儿高挂天空之时,小河大河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柳树依旧沉沉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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