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从认字开始

阅读从认字开始

包红霞

我放牛放羊出身，分田到户时很小，却可以帮父母干很多活。邻居家的春燕比我大一岁。应该是6岁那年的秋天吧，野外麦子割完上场要打碾了。一天早上，春燕来到我家，背着一个花布包说她要去念书了！春燕的身后是她的妈妈，给我妈妈说春燕的爸爸已经给春燕报好了名，今天去学校。我不知道念书是干什么，就挎着挖野菜的篮子跟着她和她的妈妈去了她要去的地方。

走出村子，然后过河走公路，在公路边一座土夯墙院子大门处走进去，然后在一排土墙玻璃窗房子其中一间门前，看着她妈妈把她交给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把春燕带进房子。然后春燕妈妈要我与她一起回家。路上春燕妈妈说那是学校！

我回来后哭闹父母说春燕去学校了，我也想去。

父亲说，今年人家报名的日子过了，等明年了再说。

记忆里自从春燕去学校，我就常常背着弟弟跟着春燕去学校，然后她进教室我在教室背后的窗子上趴着，看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老师给她和其他孩子教的字我倒背如流。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二年报名的时间，父亲没有让我失望，我走进了学校。

确切的说，我7岁上学，春燕比我大1岁多。她的爸爸在城里上班，是我们村最富最有文化的家庭。我上二年级那年的腊月里，她家扫房剥了墙上糊上去的旧报纸和好多垃圾堆在院子里，我一片一片翻着看自己认识的字，并且读出了声。春燕的爸爸听见我在念字，就给我一张糊墙的干净报纸让我认字，我把所有认识的字都读了下来。他把春燕叫到跟前认字，结果是春燕能读出来的字还没有我读下来的多。后来春燕留级，我与她一同上了三年级。记忆中村子里其他人家很少糊墙（要糊墙就得到集上称旧报纸，要花钱），只有春燕家每年过年都会扫房用报纸糊墙。平时只要有空去春燕家，我都在她家各屋墙上的报纸上认字。四年级时，发现春燕家的灶房墙上一张《人民日报》上一个版面说的全是鲁迅先生，有鲁迅和许广平抱着海婴的合影。也就是在那张报纸上我读到了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教育家，把他的简介牢记在心。读到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分别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后来上初中在全县初一期末统考中，一道关于鲁迅和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的填空题我们学校初一级两个班只有我一个人写全了正确答案）。还是在春燕家墙上的报纸上，我知道了在秦岭发现的朱鹮，那是一份配有图片的文章，一只朱鹮落在树枝上。小学阶段的记忆中，无论在哪里，只要看到有字的纸，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多脏，我都找自己认识的字，如果是撕掉的书或残缺的报纸，我总是看完正面看反面，有机会去别人家只要看到墙上有报纸，我就在墙上的报纸上认字，到了三年级时已基本能连贯性阅读了。记得很清楚一个夏天的星期天，去野外给猪挖野菜，在一块庄稼地埂子下发现了块手巴掌大的报纸，风吹日晒颜色发黄，我仔细看完正面，翻过去再想找认识的字时才发现那是人家用作手纸的。

记忆中从二年级第二学期开始，每一学期新书一发，不到两天我可以靠拼音认生字把所有课文看完。妈妈总会给我布置喂猪挖野菜放牛等力所能及的活，丢下书包里的书和作业本生怕被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撕扯或弄脏，每次去干活就将书包在草垛里藏好了再去干活，一回家就赶紧去看我的书包。

记忆中我认字最贪念的就是每一年的腊月里，乡政府供销社门前总有很多年画或用木棍或小石头压住摆在地上或挂在墙上，把《梁山泊与祝英台》《白蛇传》《宝莲灯》《智取威虎山》《沙家浜》《草原小英雄》《西厢记》的故事情节用一个小画面展现，下面几句话说画面内容，一张画或四个或六个或八个画面。年年腊月挂，我年年读，百读不厌。第一次发现年画是三年级腊月里的一天，妈妈让我去买盐，一再叮嘱要我快去快回。我一路小跑赶到供销社，买好盐发现供销社外面卖年画的地方有好多画，不由自主就认上面的字，从墙上看到地上，直到看完才往家赶。家里妈妈等着我买的盐炒臊子，左等右等不见我的影子，就拿着半截棍子来找我，与我半路相向几步处站下，怒目而视，我看到可能要挨打就兔子样跳进旁边庄稼地往家跑，回到家赶紧拉上我家犍牛去山泉边饮水，回来妈妈就没有再打我，但是说这次攒着，等下次再犯了一起算账……

三年级开始写作文，语文老师是班主任，给我们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星期天”。我不知道怎么写，村里一个男孩读五年级，我们一起放牛，我就给他说了老师布置的作文。放牛回去他一口气给我写好，我就抄到了作文本上。大概意思是星期天我和小伙伴去放牲口，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位捡柴火的老奶奶背着一捆柴不小心滑倒了，我们帮奶奶把柴火背到了家。没想到三天后经老师批改在全班读了，说我的作文写的最好！也许就是那个“最好”让我喜欢上了写作文，从第二次作文开始不管老师出什么题目我都会认真写，每次盼着作文课上老师读我的作文。那时候老师布置了作文总会给我们讲讲怎么写，而我也很会领悟老师的讲解按他的思路写作文。小学四年级，全校学习张海迪的活动中我的作文上了全校墙报。五年级给抗越自卫反击战老山前线解放军叔叔写的信被全校选读。

记得那时候学校门前一位男青年只要天气好总会摆连环画书摊。看一本1分钱，爷爷常会给我2分或5分钱，拿着2分5分钱就去看书，书摊主人可以让我多看1本。有时候就偷妈妈留给弟弟的鸡蛋卖6分钱去看书。渴望读书的我在学校门前的书摊上看了好些连环画小说。《地道战》《洪湖赤卫队》《岳飞传》《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隋唐演义》等等都是在地摊上走进记忆的。小学阶段记忆中，完整看完的第一部小说是学校阅览室借的《岳飞传》，后来看了《高山下的花环》。

四年级腊月跟着爷爷去一个叫莲峰的地方赶集，第一次走上热闹拥挤的天地，惊奇人多货多，眼花缭乱中发现了新华书店，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的书和年画，要不是爷爷拉着我的手，我也许就会不走了。跟着爷爷一路都在想我要是新华书店人的孩子多好啊，永远不愁没书读。

上初一时，全校作文竞赛，分小学组和初中组。我们班选了十名，我是其中之一。为了让我们取得好成绩，老师给我们每个人借了一张学校阅览室的作文通讯报交流看。星期天妈妈要我去放牛给牛割草，我看过报纸没有装起来。妈妈装面的柜子被木头虫吃破了，一直没有纸糊住，看到报纸大就把作文通讯糊成了柜子。傍晚放牛回来的我找不到报纸问妈妈，才知道报纸已被妈妈糊成了柜子，于是就一边哭一边往下剥！被面糊粘贴木头上的报纸牢牢的与木柜粘一起剥下来的部分都是碎片。幸亏作文竞赛中，我取得初中组第一名，老师再没提及收回报纸的事。在我有了工作后的一次回老家途中，坐班车上遇见了曾经的语文老师，说起上学时的人和事，他说我是他所有学生中作文写的最好的一个。我和他说起当年的那张作文通讯，他说春燕给他说了妈妈把报纸糊成柜子的事！

作文竞赛第一名，给我奖了一本作文选一支钢笔，星期天和爷爷给牲口铡麦草时我把书也带上了。爷爷从草垛上撕扯一堆麦草，然后整理成一捆一捆的草卷子半跪着用膝盖压住，两手卡住草卷往铡刀下放，放一次，我压一次，铡出的草四五公分左右，一堆草铡完，我就用背筐背往储草棚，来回需要十多分钟。背完草爷爷扯草整理草卷时我可以看书。可是就在我背着草筐离开时，村里一位放羊大爷来到了铡草的地方，看到我放在麦草上的作文选，把前面写有奖励的目录页，撕了裁成两公分宽的条给他和爷爷卷了几棒土旱烟。从麦草储草棚回来的我发现作文选被大爷撕了后，坐草垛下放声嚎哭，要爷爷赔我的作文选。

记得当时那位大爷笑着立即拿出伍角钱往我手里塞，我说书能买到，上面写的字和章子能买到吗？

瞧，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是初中一年级，就已经很爱荣誉了！

撕了书的大爷给我做了宣传员，见人就说我爱看书，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有时候路上遇到和过年过节都会给我一两毛钱弥补撕我书的后悔……

1989年初中毕业后考到了全国重点中专兰州气象学校，第一学期参加全兰州市四十四所大小中专作文竞赛取得了第一名。语文老师十分高兴，他有两个孩子分别读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一年级，他给自己的孩子订阅《少年文史报》。有一天他把我叫到语文教研室，要我写两篇作文，完了他请我吃包子。我按他说的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写好两篇作文拿到他的办公室，他给了我四个学生食堂卖剩的白菜粉条做的凉包子（他老家平凉，爱人在学生食堂做厨师）。后来在学校阅览室，我翻看《少年文史报》发现我写的那两篇文章以他孩子名字发表，对语文老师产生了看法，他上语文课不是旷课就是请假，即便在课堂上也不听他讲课，到语文课结业再没有上交过一次作文！

二十多年过去，最后一次见这位中专时的语文老师时他已经退休，有点失忆，在省气象局一位领导邀请的饭局上，他也在场。

我给他敬酒，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说:老师！我是气象三十三班的包红霞!

他笑了笑，一副不认识不记得我是谁的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