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杯酒

人生这杯酒

不知哪位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把社会比作一个大舞台，人生就是一台大戏。每个人都是自己戏中的主角，戏是否精彩，既要看自己的演技与才情，更要看自己的投入程度。如果把舞台看作一个社会，一台大戏就是一个人生。戏中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在人生中找到对应，人生是否如意，既要看剧本是否精彩，更要看自己是不是个出色的演员”。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幂幂之中，已有定数。

可这如戏的人生，雅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在这台戏中的角色，对她而言，真正体验到的是：“人生就像一杯酒，饱含着生活中一切的酸甜和苦辣......”。

2015年春节刚过的一个早晨，对于位居陇东黄土高原的一个小县城，虽然春季已经来临，但冬天的严寒依然留恋不舍，大地根本就没有睡醒，山川平原，树木楼房，还是被冰雪厚厚的盖着，俨然捂着一层难以折叠的棉被，大人小孩仍然被裹在羽绒服里，天空中一股股寒气阵阵袭来，冻得人直打哆瑟，如果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很多人是不会出门的。

临近上午时分，街道的行人才逐渐地多起来。这时候，十多辆装扮华丽的清一色的黑色越野彩车缓缓驶进街道，划破寒气，迎着节日的气氛，直奔县城一所豪华的酒店，走在前面的彩车更是豪华无比，这无疑是新娘子的座驾了。

清冷的街道，突然出现一行豪华的彩车，令无数行人驻足，纷纷投来惊奇而羡慕的眼光，“哎呀！谁家的儿子结婚了？这么气派”！

行人异口同声地议论着。

有好事者竟然一路跟踪到酒店，原来是某厂职工雷雅琴的儿子F君迎来了自己结婚的喜庆日子。

这时候，F君的母亲，年届不惑的雅琴正在酒店暖融融的大厅里，忙碌地移动着弱小的身躯，面带笑容热情地招呼冒着严寒远道前来贺喜的每一位客人。

婚礼开始了，两位新人随着主持人的口令，按照陇东黄土高原民间特有的礼仪习俗，优雅地完成着一些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赢来宾客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和雷鸣般的掌声。

“第五项，行拜天地大礼，请新郎的父母闪亮登场”。雅琴还在发愣，被旁边的女儿轻推了一下，“妈妈，爸爸不来了，你赶紧上去吧”！在女儿的搀扶下，雅琴聚焦着亲友欢颜的目光和掌声，挪着沉重的脚步，登上台子，坐在早已设定的旁边空着一个位子的椅子上，准备接受一对新人的参拜。旁边的空椅子谁都清楚，是给儿子的爸爸留着的。

雅琴记得，为准备儿子的婚事，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忙碌了将近两个月，为了不影响白天上班，她只能利用晚上时间，给儿子缝被褥、装枕头，按照老家的习俗，准备一些零碎的东西，经常忙到夜深人静的两三点。

她的儿子是优秀的，大学毕业后，被上海一家外资企业录用了，两年之后就升为高管，薪酬也很可观，工作不到五年时间，就在上海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期间还攻读拿到了硕士研究生学位；儿媳妇是安徽寿县姑娘，大学毕业后给一个公司做业务，因业务上的联系，和儿子相识，他们又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今天终于走进了婚礼的殿堂。遗憾的是，儿子的爷爷奶奶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望着高大帅气的儿子和端庄美丽的儿媳给自己行过拜天地之礼，雅琴的内心是高兴的，喜悦的，但她的脸上却笑不出来。回想起自己供儿子从中学到大学，从参加工作到结婚，这些年一路走来，没有欢乐，尽是辛酸和苦涩。

挨着旁边空着的座位，望着下面诧异的亲友，雅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如烟的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

丈夫没有来参加儿子的婚礼，这对雅琴来说，虽然出于意料，又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雅琴清楚的记得，就在儿子出生后不久，丈夫就经常在外吃喝嫖赌，彻夜不归，有时候半夜醉薰薰的回来，对她不打就骂，还要将她身上的钱搜刮一空才罢休。从此之后，她仿佛生活在恶梦之中，没有享受过一天温暖和幸福，就是这样的日子，她一忍再忍，忍了十几年，她还为他生了女儿，原以为随着儿子的长大和女儿的降临，丈夫会有所改变，会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可残酷的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太幼稚了，由于她的逆来顺受和忍让，丈夫更加变本加厉，她经常被打的遍体鳞伤，不能去厂里上班，随着家暴的不断升级，一切美好的梦想彻底化为泡影。

人生，当婚姻一旦出现裂缝，感情也就出现了裂痕，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他们的婚姻，亲友调解过，同事劝说过，甚至诉诸于法庭，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因财产和孩子的抚养问题，丈夫故意拖延着，拒绝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曾经，她想离开这个家，可始终下不了决心。

曾经，她也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自杀，可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女。

曾经，她也不止一次的回到过娘家，可经不住娘家父母的劝说，加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也许出于女人柔弱和善良的本性，雅琴在娘家往往住上一晚，流完了眼泪，第二天又毫不犹豫的回到了家里。安顿好孩子和公婆，又强打精神去厂里上班。

公公和婆婆是舍不得她这个比亲生女儿还要孝顺的儿媳的，更不忍心看见儿媳妇被儿子长期的家暴和欺凌继续下去，他们曾经无数次劝说和怒斥儿子，希望他悬崖勒马，回心转意，可是没有任何效果，老俩口真后悔生了这样禽兽不如的儿子。

从此之后，丈夫竟然丧尽天良，自绝于父母，自绝于妻儿，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也没有和她办理任何离婚手续，明目张胆，移情别嫁，与他乡一个寡妇非法同居了。为此，他还蹲了将近三年的牢狱，可是出了狱的他，依然我行我素，无丝毫悔改之意。

变了良心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无情无义。

那时候，儿子刚上高中，女儿刚上小学，家里还有患重病的婆婆，操劳家务，养家糊口的重担就这样落在她一个弱女人的肩上。

雅琴，这个苦命的女人，当无爱的婚姻刚刚收场，而艰难的岁月才真正开始。

本来，靠厂里每月一点微薄的工资收入，还有公公少的可怜的退休金，全家人还是可以勉强度日的，可是后面婆婆的瘫痪去世，儿子的上学高考、公公的患病离世，企业的改制下岗接踵而来，把雅琴这个本身就弱小的女人差点压得踹不过气来。

女儿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婆婆突患宫颈癌，卧床不起，为了挣钱给老婆婆治病，她不得不加班加点的上班。

厂里的班次是三班倒的，有时候没有时间给公公婆婆做饭，她就在职工食堂或外面馆子给买些他们喜欢吃的饭菜带回去。晚上下班后，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伺候婆婆吃喝之后，赶紧要给换洗衣服，擦洗身子，熬汤喂药，她经常被累的腰酸背痛，喘不过气来。

可她始终咬着牙，坚强地挺着，她不能倒下，因为婆婆需要她，儿女需要她，这个家里谁都离不开她。

婆婆尽管有她无微不至的伺候照顾，但还是经不住病魔的折磨，离开了人世， 尤其是病情到了晚期，已经不能吃饭了，雅琴就用奶瓶给喂喝奶粉，用勺子刮吃西瓜汁，生命维持了将近半年时间。

但婆婆是幸福的，人一生在弥留之际，能遇到这样比亲生女儿还孝顺的的儿媳，可以说是鸿福齐天了。

唯一令婆婆不能瞑目、遗恨在心的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也没有来服伺自己一次，哪怕几分钟也行。

雅琴在娘家哥哥的资助和安排下，哭天抢地，办完了婆婆的后事。可恨的是，婆婆的亲儿子，她的丈夫在婆婆的后事上，没有拿出一分钱来，好像与自己无关，跟旁人似的。

岁月的无情，竟然没有给雅琴这个苦命的女人丝毫的同情，婆婆去世不久，老公公就得了心肺病，每年都要住三四回医院，雅琴既要上班挣钱供儿女学费，又要伺候老公公住院，支付药费开支，可怜的雅琴又得负重前行了。这一行，又是七八年时间，这几年看似短暂却又漫长的几个春秋，虽然无情地催白了她的秀发，粗糙了她的容颜，但却没有熬垮她的心志，因为她心里充满了希望，为儿女，家庭，为老人，再苦再累，她心甘情愿。

也许，这就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善良之举和伟大之处。

2005年，儿子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被武汉大学录取，当亲友、同事为她恭喜时，她的心里却在流泪，因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大城市各方面消费都很高，自己每月仅有的一点工资，够孩子的学费吗？

儿子非常理解家庭的困境和妈妈的苦楚，提出了弃学打工的想法，她鼓励儿子：“大学一定要上，只要你把书念好，学费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那一年，厂子刚承包给山西一家公司不久，厂里员工实行优化组合后，雅琴继续留在原岗位上，为了多挣工资，她争取一切加班的机会，拼命的工作，每月下来，往往比同岗位的女工多挣三、四百元左右。每月工资一发，她都要准时给儿子打去1000元。

本来，雅琴完全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现实又是那样的残酷无情，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如约而至。

就在儿子大一第一学期，离放寒假还有一月时间，长期患病，多次住院的老公公突然有心肺衰竭迹象，也许他老人家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亲自打电话叫孙子赶紧回来。

儿子回来的那天晚上，鹅毛般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他们爷孙一起住了三个晚上，爷爷叮嘱孙子：“一定要完成学业，成为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一定要孝敬妈妈，为妈妈分忧，千万不能像你爸爸那样，将来一定要负起家庭的责任”。

爷孙俩发自肺腑，抱头大哭的情景，在雅琴的记忆深处，永远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撕心裂肺的场面。

爷爷没有等到孙子放寒假归来，就撒手人寰了，临终之际，他嘱咐雅琴：“不论将来怎样变故，千万不要离开这个家，你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并当着家门父子的面，立了契约，将家庭财产继承权给了雅琴和他疼爱的孙子。

同样，公公的后事，雅琴还是在好心的娘家哥哥资助和帮助下，鼻一把、泪一把办完的。

公公去世不久，厂子因环保问题停产了，雅琴被迫失业了，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学业，她在县城凡是能打工的地方她几乎都做遍了，在蒸馍店里蒸过馒头，小作坊里做过糕点，酒店里洗过碗，超市里当过导购，哪里最累，哪里给的工资高，她就到哪里去，为了保证儿子每月的生活费，她自己没有买过一件好衣服，没有买过一瓶化妆品，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勒紧裤腰，节衣缩食，高强度超负荷的劳动，把自己练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女汉子”。

好的一点是，娘家父母、兄妹曾给予她更多的资助和关心，同事、亲友给予她无尽的支持和鼓励，成为她强大的精神支柱。

儿子毕业的那一年， 她曾经赖以生存，抱有一线希望的工厂彻底破产改制，她被买断了，以她的工龄，拿到了不到三万元的买断金，还了儿子的助学贷款，就所剩无几了。

她不得继续奔波在打工的路上，又开始为即将上高中的女儿一分一分的积攒着学费。

苍天有眼，只要有付出，终究还是有回报的。

她的坚强、勤劳、慈孝和善良，时刻感化着儿女，鼓励着他们读书的上进和奋发的作为，儿子终于顺利完成学业，参加工作了，而且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上了管理团队高层。

2014年，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被上海一所大学录取，可这金榜题名的背后，有谁知道一位母亲付出了多少泪水和汗水。

这一年的春节，儿子决定借单位放假，携未婚妻回老家举办婚礼，雅琴心里清楚，这个消息他的丈夫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孩子背着她，都给他爸爸打过电话，发过信息，可儿子的婚礼上，他还是没有来，也许是因为他后悔自己对婚姻的背叛，对道德的悖逆，无颜面对而已。

就让他永远遭受良心的谴责吧！

当如烟的往事一页一页翻过，雅琴再也不能自抑，她的泣不成声，惹得儿子、儿媳、女儿和她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也惊讶了前来参加婚礼的所有宾客，众多亲友、同事也都哭出声来，这些眼泪，都是同情的泪水，悲喜交加的泪水，无声地诉说了一个家庭的喜怒哀乐。

唯有雅琴的眼泪是辛酸的、苦涩的。

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在老家为儿子办完婚礼，正月十五一过，儿子的婚假就满了，女儿开学的时间也到了，儿子、儿媳妇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一个人在老家生活，要带她去上海，但她一万个不愿意，雅琴觉得自己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半辈子，突然要离开家乡去上海，一方面舍不得，另一方面她会非常的不习惯的，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不愿意给儿子儿媳妇增添负担。

雅琴终究还是执拗不过儿媳妇的盛情，被迫迈开了离家的脚步。因为儿媳妇早已为她订下了机票，提前在上海把她的生活起居一切都安排好了。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不知道雅琴人生的下一杯酒会是什么味道？

笔者相信，好人终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祝愿她的儿女更有作为，愿她后半生能像一首美丽动听的歌，有一个幸福的归宿和晚年。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