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猫
包焕新
八十多岁的母亲,从乡下到城里已经有好些年了,每天除了姐妹、妻子和我轮流陪伴外,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大花猫。
记得包产到户后,老家的粮食逐年多起来,可是仓充鼠雀喜,为了打击老鼠的嚣张气焰,母亲每年都养猫。白天的热炕上,总是有一只憨态可掬、懒洋洋的大花猫睡大觉。
母亲一生养过的猫可多了,有黑的,白的,也有橘黄的,还有狸花的。这些猫都是我和姐妹的宠物,也是在它们的陪伴下,我们一个一个走出了老家,走向了社会。
但凡逢年过节每次回去,除了问候父母之外,最关心的就是猫了,尤其是妹妹,还要抱起猫来亲个够!
可它们的寿命都不长,有无缘无故失踪了的,有吃了死老鼠被毒死的,也有因偷吃别人家的猪肉被主人打死的,命运都比较悲惨。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老家养的是一只乌黑乌黑的大黑猫,这只猫警惕性非常高,身手非常敏捷,也非常懒惰,习性也与众不同,渴了饿了,就会搅拌在父亲的脚底下,软缠硬磨的讨要,吃饱喝足就睡大觉去了,可一见我们回来,只要家里有陌生人,立马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谁也别想看见它,亲它摸它更是痴心妄想。
如果夕阳落山还不见回来,我们就打算出去找,父亲却说:“不用寻,晚上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晨我们刚醒来,它就嗖的一声跳下炕,不见了音信。原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它才偷偷地溜回来,悄悄钻进父亲的被窝里。
原来它只认父亲一个人。
父亲去世后,它也离奇地失踪了。有一天,我们去父亲坟头烧尽七纸,一位邻居说,他见一只大黑猫在墓碑座子上蜗了几天几夜。
自此之后,我们一直盼望看见它,可它再也没回来。
我们进城后,为了不使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寂寞,居住在包城川里的大嫂子把她家的狸花猫捉了来。
妹妹给起了个名字叫“花花”。
花花脾气可温顺了,母亲走到哪它跟到哪,眯着眼睛“喵喵”地叫,还有那一身好看的花纹,非常讨人喜欢。我们回到家里,它也不逃避,母亲给我们做饭,它就成为我儿子、女儿和小外甥的玩物,会陪他们玩个够。
等侄子一家搬迁来老家时,我们给母亲城里的新居刚刚完成装修,老家的一切给侄子托付之后,就接母亲进城了。
母亲舍不得的老物件,如蒲蓝簸箕缝纫机之类的都装上了车,唯独花花没有带走,因为考虑到农村的猫进城不适应。
母亲进城后,念念不忘的,除了老家的野雀窝、看家的“黑黑”,就是花花了。
母亲的房子在一楼。有一天我下班回来,母亲给我说,房子里好像有老鼠,她晒在阳台的一些剩饭剩菜,准备给老家的“黑黑”捎回去,可总是“缺斤短两”的。
我不相信,可母亲说的有根有据。
我仔细的查看了一番,果然在厨房里的米袋、面袋上发现了被老鼠咬过的痕迹,角落处还有老鼠屎,怎么办?
这时我像一位指挥官,打电话果断的叫来姐夫妹夫还有大外甥,几个人翻箱倒柜,拉网式排查,果然发现了一只大老鼠,立即围追堵截,展开攻势,眼看胜利在望,大老鼠却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任凭笤帚、拖把把子乱戳乱透,就是悄无声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我指挥的这场人鼠大战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大家同仇敌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母亲见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笑着说:“你们谁回去,把花花捉来,就有办法了”。
母亲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们,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狸花猫。
大敌当前,事不宜迟,大外甥自告奋勇地驾车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老家的花花进城了。
花花从蛇皮袋子里刚放出来时,战战兢兢的,异常的惊恐,也一改往日的温柔,异常的愤怒,呲牙咧嘴、声嘶力竭的大叫,好像小老虎一样要把我们每个人都咬一口似的,母亲轻轻地唤了一声:“花花”,没想到花花像久别重逢的孩子,一头钻进母亲的怀里,就“呜呜呜”念起经来。
姐姐害怕花花跑了,给做了个红圈带,套进脖子里,又找了根结实一点的细绳子挽在圈带上,牢牢地拴在了茶几腿子,等晚上关紧了窗户才放开。
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战果,可花花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根本无心捉老鼠,听母亲说,晚上老鼠出来吱吱的响动,它呆在被窝了就是不出去。
大老鼠继续猖狂着,继续的肆无忌惮,恣意妄为,昼伏夜出,目中无猫。
花花呢?也目中无鼠,吃了睡、睡了吃,连续两个昼夜若无其事。女儿说,她看过《猫和老鼠》动画片,城里的猫和老鼠是好朋友。
失望比失败更令人恼火,我们可不指望猫和老鼠成为好朋友。大家都开始怀疑起花花的本领来,打电话向嫂子和侄子进行验证,可验证的结果是:花花在家里可厉害了,抓的一只老鼠都没有。
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是不是到城里被惯懒了。
一天中午,我们正坐在饭桌前,围了一圈陪母亲吃饭,忽然听见花花在客厅里怪怪的叫,不知怎么了,母亲说,这是猫降老鼠的声音。
我们扔下饭碗,喜出望外地往出跑,果然发现,一只大老鼠龟缩在地上颤抖着,花花呢?竟然以王者的姿态骄傲的爬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老鼠一有逃跑的迹象,花花一声怒吼,老鼠又蜷缩了回来。
母亲说:“猫降老鼠不敢看,看就把法解了”。
于是我们赶紧回到饭桌上,等我们吃完饭,大老鼠也不见了,一看花花,肚子鼓鼓的蹲在沙发上,正在悠闲的舔爪子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可乐坏了,恨不得给花花立个“特等功”,从此也对花花刮目相看了。
母亲更高兴,眉开眼笑的,母亲的“朋友圈”也热闹了,门前路过的老太太、老奶奶,都要问花花在不在,都会讲“猫抓老鼠”的故事,甚至还有邻居向母亲借花花呢。
本来,花花的作战任务完成后,就要被送回老家的,可母亲舍不得,女儿和小外甥更舍不得,谁也不想送,谁也不愿送,一是害怕再杀进来一只老鼠无人能敌,二是大家一进门看不见它心里会怪痒痒的。
花花的适应能力很强,经过不到一礼拜的侦探,以及被左邻右舍的借用,已完全熟悉了院子的地形,胆子更大了,涉猎范围更广了,白天经常睡不醒,晚上就从母亲给特意留的窗门缝子里上悄悄地跳出去,缩头缩脑,左顾右盼一阵后,就拐弯抹角地不见了,甚至一个晚上都不回来,当大家认为可能丢失了的时候,它却奇迹般的回来了,从不走错人家,还能从楼背面的后窗子熟练地跳进来。
全院子的左邻右舍再也没有听到谁家被老鼠骚扰过。
不知不觉,我们在母亲的领导下,沦为花花的部下。
母亲说,花花需要一个专门的房子,妹妹立马在网上购了一个特制的别墅一样的猫屋;母亲说,给花花得有个固定的拉屎拉尿地方,姐姐立马去猫市给买了个能消除异味的猫厕;大外甥还专程开车拉花花去西峰宠物医院给打防疫针,花了几百元都不心疼。
每天我和姐妹妻子一进门,都忙的不亦乐乎,伺候了母亲的吃喝和汤药,就成了花花的服务员,有的给清厕,有的给洗澡,洗了澡,还要用电吹风给吹干,可大家都没有怨言,都在积极地去做。有一天母亲说,花花两天没有吃喝了,我们都慌了,于是当大夫的姐夫、姐姐、妹夫和当护士的外甥媳妇各显神通,各展其能,灌药的灌药,打针的打针,花花的病没经住一治就好了。
花花进了城,却并没有改掉农村的习性,母亲也非常了解花花,按时按量,亲自经手吃喝,有几次回老家,因为不放心,把花花也带着。
花花的作息也很有规律,也很尽职,即使寒冬深夜,也要出去巡逻,经常沾一身煤灰或泥土回来,蹲在地上舔净了才进它的别墅里休息。
这样惬意的日子其乐无穷,我和姐妹三家十几口人,每天都在母亲这里做饭吃饭,既陪母亲,又陪花花。
花花进城这些年,还生了好几窝猫娃,这些猫娃也都是在母亲的指导和我们的帮助下,一窝窝长大,又一个个送人。院子里的、外面的很多邻居熟人经常来找母亲预订猫娃,只要说养猫的目的是为抓老鼠,母亲都会慷慨的答应。
母亲的房子每天都有老太太、老奶奶光顾,尤其是院子里喜欢猫的孩子一群一群的进来,永远玩不够,在大人的呼唤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母亲做了胆结石手术,在西峰住院的日子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花花,一天早晨天刚亮,母亲说,她昨晚梦见了花花,还说花花找不到她,在院子里叫唤着呢。
姐姐给外甥打电话询问,原来花花也病了,送到宠物医院打了几针,还是没能挽回花花的生命。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我们只能谎报军情,都说花花好着呢,还把手机中花花的照片翻给母亲看。母亲叮咛说:花花正怀猫娃着呢,一定要操心!
出院回到家里的母亲,没有看见花花,看见的却是女儿从同学家捉来的一只小黄猫,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来看望母亲的猫友比亲戚还多,听母亲给邻居张姨说,“今年老猫死了,等明年有猫娃了你来捉,再给她刘姨捎个话,我明年一定给把猫娃留着。”
女儿给小黄猫起的名字叫“胖虎”,做了手术的母亲很虚弱,虚弱的已没有照顾胖虎的力气。
小胖虎很顽皮,也很粘人,在母亲的陪伴中,在和妹妹、小外甥、女儿的玩耍中,又一天一天的长大了,可它好吃懒做,瞌睡蛮多,完全是一副城里猫高贵自尊的样子,非猫粮或鲜鱼肉坚决不吃,根本不知鼠为何物。还经常霸气地占据了我们在母亲身旁的位置,占据了小外甥读书写字的课桌凳,别人吃饭,它也要来占据一个位子,被迫被姐姐妹妹端移到腿上或肩膀上,或挪到沙发上。
看着一天一天消瘦的母亲,我们的心情远远没有花花在时的好,一直盼望着母亲康复,也不知道怎样帮助母亲给邻居兑现明年的承诺!
虽然它是一只公猫,可我们仍然喜欢它,依然在当它的勤务兵。因为母亲在,家就在,猫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