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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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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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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野雀窝

 

包焕新

父亲去世后,年届八旬的母亲被我接到城里居住,老家的几只窑洞及所有旧物件,都交代给我侄子照看。城里尽管繁华舒适,但在母亲看来,与她住惯了的老家相比,没有一样是能“比上”的。母亲“身在曹营心在汉”,时刻惦记着的还是老家的一草一木,每逢节假日,总是不停的唠叨,催我送她回老家看看,看窑洞受潮了没有,厨房的锅台,案板、风箱,当中窑的老靠子,偏房的石磨是否完好?小黄瘦了没有?母鹅下蛋了没有?还有门前老槐树上的野雀窝是否安在?为了使她老人家免受长途坐车颠簸之苦,于是乎,我每年都要替她老人家回去好几次,经过一番实地“勘察”,然后一五一十的给她汇报,看到母亲笑乐开花的样子,我也高兴。这些年经常回老家对我而言也已形成了习惯,回去的次数多了,难免睹物思情,长时间不回去,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尤其是老家这些伴随了我们全家人生活了几十年的旧物件,如今虽然闲置或废弃了,野雀也许搬家了,但却是父母亲一生的全部,也是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摇篮,每次看到它们,心里倍感亲切。

进入村口,跃入眼帘的,首先是老庄北边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格外惹人注目的,是老槐树上那一堆圆碌碌、黑乎乎的野雀窝,但在秋夏是看不到的,被浓密的叶子掩盖着。这就是我老家的地标性“建筑”。如果没有它,我就迷路了。

村里的道路,母亲离开老家时,还是坑坑洼洼窄小的泥土路,如今,平坦的铺在车轮底下的已是宽敞的柏油马路。

路的西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沿柏油路再走一公里许,便走出了临泾塬的最北边,放眼望去,过去土黄色连绵起伏的荒山峻岭,如今已是一幅幅葱绿醉人的水墨画,我的老家就在临泾塬这个最北边的村庄——黄畔,曾经还有一个俗名——黄山塬畔,现在看来很是名不副实的!冬季还略像一点。

所幸的是老家并没有走出塬畔,进入村庄向北约走500米,向东一拐,眼前的五只土窑洞就是了,这时候,老槐树更加的高大,不管春夏秋冬,都可看见野雀窝,或者非常清晰,或者若隐若现。

说起这老槐树,确实有些年份了,而且是我们村里目前唯一保存下来的老槐树,也是唯一有野雀筑巢的、曾经某一时期筑巢最多的老槐树。听母亲说,和我大姐同龄,是我爷爷上世纪五十年代亲手栽的。据家谱记载,我们家族祖先是明万历年间,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移民过来的,爷爷栽槐树的目的,是为了让后辈不忘根本。那时候,我们家刚从屯子包城搬来这里不久,爷爷栽的这颗槐树,当时是村里最小的,爷爷去世后,父母对这颗小槐树更是倍加珍惜,经过多年的修剪拾掇,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在我小时候,一个人张开双臂已经是抱不住的,如今需要三四个大人才能合抱,其高度,已经是全村树木中的佼佼者,足以用出类拔萃来形容。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家门前的树上就有多处野雀窝,不过那是修筑在比槐树还要高的楸树上的,随着楸树一年一年的砍伐减少,槐树一年一年的茁壮成长,脱颖而出,于是野雀就选择了这棵树,这棵树上也就有了野雀窝。我曾经一直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有朝一日,窝会不会塌下来,或者被风刮走呢?可是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一个春季的早晨,我在院子里帮母亲捡韭菜,忽然听到槐树上传来野雀悦耳的叫声,转眼一看,我惊喜的喊道:“妈妈快看,咱家的槐树上垒了一个野雀窝”,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在以后的几年之内,从最初的一垛发展到最多时候的三垛,当然野雀也由最初的两只,发展到一群,远远看去,好像结了几只圆圆的大果子。奇怪的是,很少听到他们集体“大合唱”,每天总是只有最多两只野雀欢快的叫几声。

“喳喳喳、喳喳喳...”,每当听到这悦耳的叫声,母亲就会说,今天要来亲戚了。有时候还真的很灵验,果不其然,来了一位我叫舅爷什么的,据说还是老亲戚。他说他多年没有来,找不到我家的路了,问了一个地里锄草的,给指了指说,照着那棵有一堆野雀窝的老槐树走,就到了。记得他还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这娃乖的很,竟然还给了我伍角钱,差点把我高兴坏了。以后,儿时的我,每当听到野雀喳喳的叫,我就会疯一样的冲出家门,看来亲戚了没有。

还有,每当我一次又一次从学校捧回一张又一张奖状的时候,母亲就会高兴地说,怪不得今早野雀叫个不停,原来我娃得奖了。这么多的年月过去了,这些奖状至今还被母亲完整无缺的贴在老家的窑洞里。

母亲把野雀当做家鸟来养,年前,总要在树下给备一些枝条,这些枝条另堆一处,做饭烧火是不允许用的,母亲说,来年野雀要抱儿子,要垒新窝,从远处寻找枝条不容易。自从通了自来水,每当春暖的时候,母亲还要在树下给准备一盆水,放些干净的土,说野雀垒窝还要用泥。记得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路西面深沟里的泉水,是我们全村人唯一的水源,每当姐姐和我、或者我和妹妹去沟里抬水,及至我长成小伙一个人能从沟里担水的时候,曾多次看见泉水边的野雀一俯一仰,也在喝水,喝饱之后,艰难的盘旋着飞走了,自从有了自来水,它们可能再也不去深沟里了吧。我也看到两只野雀多次轮番从备好的枝条里找到它们有用的一根,或者从很远处衔来一根,然后艰难的飞上树杈上,用嘴不停的捣鼓,在将近一月的时间里,新居终于落成了,不过这才是毛坯房,它们还要不断地飞上飞下,从母亲放在树下的盆子里,衔些泥水,进行“室内装修”,待凝结干透之后,再衔些鸡毛鹅毛之类的铺垫一下,这才算正式完工了呢。不过它们并没有及时入住,不可思议的仍然回到了老屋,母亲说新窝是留给即将出生的儿女居住的。

父亲告诉我,野雀窝看似乱七八糟搭在一起的枝条,其实每一根都是有讲究的,位置摆放都是非常精准的。直至现在,我都没有搞明白野雀怎么会有这种“高级建筑师”的能力。

等我上了初中才知道,原来野雀就是喜鹊,在民间都是以吉祥鸟来论的,有以喜鹊为凤的说法。民间有几种版本以喜鹊在不同时期的叫声来判断吉凶的,也有以喜鹊巢为依据,建造阳宅的风水法,认为有喜鹊筑巢的地方,那就是风水好的地方。父亲还告诉我,一般野雀筑巢都是选择避风,向阳的地方的,这也正符合了风水学的“藏风聚气”原则。怪不得野雀选择了我家的大槐树,也许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父亲也有所选择的,在窑洞的对面距野雀窝不远处修了一栋三间土坯青瓦房。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已经是很好的建筑。

民间还有一种说法,野雀窝的枝条可以做药引子,甚至还有迷信的说法可以送病、治病。于是总有亲戚邻居来我家,索要一根半枝的,母亲就领他们到大槐树底下,捡几枝窝上掉下来的枝条送给他们。当然也有提出打个高梯子上树亲自抽取的,这是野雀最忌讳的,也是母亲最反对的,母亲就会委婉的说,树高危险,再说,一旦抽取了枝条,窝就会塌掉,野雀就要另筑窝,筑一个新窝不容易。其实说穿了,母亲最害怕的就是影响了我们家的“风水”。

有一天,有人来看上了我老家的这棵老槐树,掏高价要买,父亲都同意了,可是母亲不同意,她是舍不得树上的野雀窝的。

在母亲的劝诫下,我们家一直能和野雀和谐相处,从不惊吓它们,它们也从不落到我家院子里来,也从来没有偷抓小鸡、偷吃鸡蛋之类的恶性事件发生。

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是全家人最高兴的日子,母亲说,一开春,树上的野雀窝又增加了两垛,有好长时间,每天早上,野雀总是喳喳喳叫个不停,原来如此。

只有一点我是不相信的,听村里人说,野雀窝离谁家近,谁家里的财气旺,可老槐树上的野雀窝离我家近的已经不能再近了,从我懂事的年月起,家里总是缺吃少穿,清贫如洗,包产到户后,虽然吃饱了肚子,生活有所改变,但还是缺钱花,父母供我们姊妹上学,一日紧似一日,一年紧似一年,从来就没有宽裕过,周围的村民早已告别窑洞,搬进四合头院都好些年了,唯有我们老家直到父亲去世仍然居住在窑洞里,那三间土坯青瓦房早已成了危房了,如今,只要母亲回乡下,窑洞还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农历七月七这一天,野雀就集体不见了,等飞回来的时候,个个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听母亲讲,它们是飞上天河给牛郎织女搭鹊桥去了,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不过隐约的感觉到,这一天好像很少见野雀。

今年回家,偶然发现老槐树上的野雀窝只剩下一垛而且已变成了“空巢”,野雀也不知了去向,也许是因为母亲搬到城里,没人关照,它们也搬走了吧,也许是它们也在响应国家政策进行危房改造搬到新农村去了。

不过这棵老槐树还在继续的长高,长大,继续的变老,继续是村里唯一的最老的槐树,这唯一的空巢野雀窝,仍然雄踞其上,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归来的游子,默默为其导航,时刻俯视和见证着村里年复一年的变化,它,仍然是老家唯一的地标性“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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