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土当年万户惜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以前以农家肥为主的时代，人畜粪便成为了主要的农家肥，庄稼丰不丰收，就看你舍不舍得下肥料。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农村的少年和青年期，深刻懂得粪土对于农家的重要。

农家的粪土肥料，分为几种，有人粪、猪牛粪、狗粪、鸡鸭粪。按照肥力来说，最有肥力的是狗粪和人粪尿，其次是鸡鸭粪，猪粪再次之，牛粪肥力最低。

家乡桂林乡下的临桂两江一带的农村，都是旱厕，我们叫做“灰篱”。村民说的是当地的平话土话，只有对外面的人交流才说“官话”。平话土话把厕所叫做“灰篱”，大概意思是堆放灰烬的篱笆房。“灰篱”比住房低矮，有的紧邻住房的山墙，有的在稍远的地方，也是用干打垒的泥墙，有的是瓦顶，有的是茅草稻草顶，门有的用木板，有的是用竹藤等编的篱笆。

烧火余下的草木灰都要堆放到“灰篱”里，里面的厕所，就是两个石墩供人蹲在上面，方便完后用一个灰耙耙上灰掩埋屎尿，往后一拨，使得蹲坑保持深度。方面完后净身的工具就是稻草。蹲坑前面的草木灰是干净的，蹲坑后面的草木灰就是掩埋屎尿的干大粪。这干大粪还要久不久拿铲子像翻沙土一样翻过，才会发酵得充分，还要把如厕用过的稻草或偶尔的纸也烧成灰。看这家的灰篱的干大粪是不是经常翻盘发酵得充分，就知道这一家的农妇是不是勤快。那时十几岁的我，就经常协助我母亲翻盘自家的干大粪，并用箩筐挑粪去菜园施肥，挑粪去生产队称算工分，出工挑粪去稻田耘田。

发酵过的干大粪是农家的主要肥料，也是最好的肥料。自留地里各种瓜果蔬菜，施肥都用干大粪才好。而春夏两季稻插秧成活后，要施肥耘田两次，庄稼才会长得好，稻谷才会颗粒丰满。这时，生产队里就要求各家各户上交干大粪，集中到生产队的粪房里，而这干大粪每一担也给工分的。到了耘田的时候，就每人从粪房里铲满两灰箩的干大粪，挑去田间，到队里的稻田里去施肥耘田。到了田头放下粪担，一手把装满干大粪的一只灰箩紧靠在腰间勒住，一手去抓灰箩里的干大粪，一把一把均匀地抛撒到禾苗之中，边撒边踩着齐脚脖子水深的稻田中间走，每一脚都要踩在禾苗间距行距的空隙里。有的人家的干大粪发酵充分，完全变成了粪土，而有的人家的干大粪发酵不充分，还有一坨坨的粪便。若是谁挑的干大粪没有充分发酵好的，免不得一手抓了污秽，便不由得骂出几句：“谁家的干大粪也不盘好，主妇是个懒人！”

因为肥料可贵，人们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村里的人，只要在村庄附近，内急了，都要匆匆跑回自家的灰篱上方便。我曾听到本家一位老公公骂他的十几岁的孙子：“怎么在外面野地屙？”“急了，不在野地解决怎么办？”“再急你也要忍忍，跑回去自家的灰篱屙啊，浪费一泡屎了！少了一铲子肥料！”

由于仅是家里平时烧火的灰烬不够灰篱用，为了能够用更多的干大粪的草皮灰，家家户户就会在秋天草黄的季节铲草皮。持一把磨得锋利的铁锹，选定一块能晒到太阳又远离茅草地林木的地方，像画太极图似的，铲起一块块带泥的草皮，翻转，晒上三两天，就会把连根带泥的草皮晒干。在傍晚时分收工后，各自去把晒干的草皮收拢来堆成堆，然后在草皮堆一面或者二三四面扒拉出一个窑洞，塞上燃火的干树枝松叶，点着。秋后家家都烧草皮灰，这时的原野上，夕阳西坠，一堆堆的草皮堆在旷野里四处冒着屡屡青烟。三两天工夫草皮灰就烧好了，再凉几天，草皮灰没有了余热，就可以用灰箩粪箕挑回去堆放在灰篱里。

猪牛粪也是农家非常珍惜的肥料。大多数的灰篱除了当做厕所用，还要养猪养牛。猪栏牛栏上面都堆满了稻草，垫猪栏牛栏就是用稻草，牛除了吃青草也吃干稻草。牛还好，每天白天队里老人小孩轮流放牛出去，而猪则终其一生都是关在猪栏里，如果猪出栏，就意味着或被主人家卖掉或被宰杀。猪和牛关在木栏杆做成的牛栏猪栏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粪便多了，就垫一层稻草，再多了，又垫一层稻草。每过一两个月，生产队就会统一安排出粪。

当地流传的民谣说：“做官怕烂棍，种田怕出粪。”给猪牛栏出粪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生产对安排出粪这天，家家户户都统一清理猪牛栏的粪，算出工记工分。把猪牛栏里混合着猪牛粪尿的稻草，用粪勾勾起来，双手捞着放在粪架上，一担担地挑去队里的粪房，集中过秤，按照重量记上工分。如果我没上学在家，遇到出粪这天，都是母亲在猪牛栏里用粪勾挖粪装粪，我则负责从猪牛栏挑到生产队的粪房过秤；如果我不在家，母亲则又要挖粪又要挑。把两个猪牛栏里的粪挖完，都有十几担要来回挑的。确实是个苦累的工分活。

除了自家里的干大粪猪牛粪，鸡舍鸭窝里的粪也是队里收了可以算工分的肥料。所以清理完猪牛栏，还要顺便清理鸡舍鸭窝。清理完后，或者垫上新的草皮灰，或者垫上稻草。

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村里够不上全劳动力的身体弱的老人小孩，除了养牛看牛挣工分，往往还去拾粪交给队里挣工分。有段时间，我为了多挣点工分，和几个小伙伴相约去捡粪。捡粪主要是捡狗粪和牛粪。

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狗。农村的土狗，很本分很低贱，一是忠诚地看家护院，只要有生人进村入户，狗是狂吠不止，呼叫主人出来应对；二是吃饭掉个米粒菜渣骨头什么的，狗就在桌子底下转来转去捡来吃，还摇头摆尾乞讨好主人；三是农村带小孩在堂屋随便把屎把尿，呼叫一声，狗就过来把小孩排泄物吃个干净，甚至还把小孩的屁股舔干净。狗帮人打扫了卫生，狗们自己也极其讲卫生，狗是不在家里和附近人经常走的村巷里大小便的，狗要方便，是一大早就从各家的狗洞里钻出去，到村庄围的野地里行方便。因此要捡狗粪，就得天一亮就去捡。太早了，狗们没出来野地拉，太晚了别人会把狗粪捡去。

我让公公专门砍来一根毛竹，帮我编织成一个不大的粪箕，还把一截竹子破开两半后，用火烤中间，把这截竹子烤弯来做成粪夹。那段时间，每天天一亮我就起床，提个粪箕，去村里周围捡狗粪。在村周围的草丛树林中，发现一堆狗粪，心中欣喜，想象着又得一点点工分了。所有的粪中，狗粪是肥料最足的，队里给记的工分也高，一百斤可记9个工分呢！即便一天花一个多小时捡一二十斤，也有一两个工分，而放牛一天也就是3个工分。可是没过多久，村里主要靠捡狗粪挣工分的几个老人，对我们也去捡狗粪的小伙伴们很是不满，经常无由头骂我们：“谁家的小狗崽子不看着点，也来抢屎吃？”我们这才醒悟，是我们加入到捡狗粪的行列，让他们的工分挣少了。于是我不再去捡狗粪，不再和这些已经丧失田间劳动能力的老人去争。

我们有力气，就去捡牛粪。牛粪是肥料里比较差的，牛粪容易捡，但也是所有人畜粪便中工分最低的，一百斤才记3个工分。捡牛粪要去村庄远些的地方，把放牛在野外拉的牛粪捡回，这回就要挑着一对大粪箕去捡。捡牛粪也有规则，不能捡已经在稻田里的牛粪，那是可以直接做肥料的，要捡牛粪，只能捡在路上和山岭茅草地上的。有一次，我和堂兄个庆去村里比较远的刘村上去的七里坪捡牛粪，这块山岭是放牛的好地方，周围没有稻田，又在公路边。我们两人都把粪箕装得满满的，在挑回村的路上，一些新鲜湿牛粪还从粪箕口往外漏，让我们觉得很可惜，就扯些树枝和草扎在粪箕口上拦住。这一担牛粪，我们每人挑的是八九十斤，累的气喘吁吁，歇了好几次才从三里多路的七里坪挑回来，我们得2个多工分。

那时生产队里的工分值，一个工分不上5角钱。但是工分可计入平时分配稻谷里。能够捡粪挣点工分，就是我们那个年纪的农村孩子所能够为家里为队里做的贡献。

“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在农村当农民的那段经历，使我深切体会到农家肥料的宝贵，真是粪土当年万户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