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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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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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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见

屋内房间里此时灯泡一闪一闪的,这是一场无硝烟的战场,周遭弥漫着“强烈的”空气,灯光昏暗,照映着四周的陈设,这就是我所在的小家,之前家里养过一段时间的宠物,以至于现在的沙发扶手上也都残留着明显的挠痕,茶几是件木器制品,上面堆满是被打翻的药瓶子,地上的拖鞋早已“身首异处”——不成对儿的“躺”在地板上,我妈她正在“发疯”,手里面拿的是刚从厨房橱柜里取出来的菜刀,只听“啪”的一声将菜刀摔到了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冲着此时站在她对面的,也就是我的父亲,叫喊道:

“我不受你这气!要滚你滚,凭什么我滚!”

我觉得,从我妈这个角度来看,作为女人,她有些过于失去理智,虽然我早已习惯了他们俩吵架,但这次情况确实是有点严重了许多,不过好在我爸知道见好就收,总是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呢,通常面对这样的争吵发生的时候,我的态度则是:不劝架,坚决不劝架。因为我知道,我也劝不动,索性只能是当一名“第三者”,不敢去偏袒任何一方,更不敢“各打五十大板”的去当一个和事佬,我知道这么做自己显得有些懦弱,但我终究是一个不太有主见的人,也许我就是那个早熟的人吧——小的时候胆大,长成年了,反而胆子越来越小了。而我的父亲则不同,骨子里就是一个有着主见的人。

我妈见我爸默不作声,于是作罢,但仍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道:

“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是我妈,你就跟着你的自以为是的主见活着去吧!”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便也默不作声了。

夏天的志和县城,是甜美的,此时的柳树飘着漫天的柳絮,它用种子述说着清凉的私语,杏树和樱桃树早已结了果实,散落一地,杨树也长得枝繁叶茂的,微风吹过,爽朗依旧,但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夏天,尤其是三伏天,因为天热通常会使人变得聒噪,有些时候使人变得焦虑一些,甚至还会死人的。

我的姥爷,也就是我的外公,我习惯在我们东北老家跟家里人一起这样叫,虽说这几年去过一些其他的地方,可毕竟我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不习惯这么叫。姥爷也算是半个东北人,他本不属于这里,是支援北大荒建设才来的东北,在那个人才稀缺年代,因为业务水平高,有幸而被县里领导重用,也被提拔做了一官半职,后来因为“水土不服”——现在来讲就是常说的情商不行,和单位的领导同事关系处不好,有的领导甚至给他穿“小鞋”,当然也有同事出于嫉妒对他使些“小绊子”,姥爷最终不堪于他们的“压榨”转而提前退休,那时的年纪可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好时候,无奈,迫于现实,姥爷只能回家过上了退休的生活。

自打我记事开始,我就老爱往姥爷家跑,去找姥爷玩,后来我长大了,开始上学了,每到周六周日也都会去姥爷家,他看着我写作业,有时也会给我讲一些我有些听不太懂的过去年代的小故事——之、乎、者、也一般,晦涩难懂。

疫情没过两年的夏天,我清楚地记得,姥爷是怎么走的。

那天早晨,我当时还处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我妈接过手机,初步判断这个点儿来电话应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噩耗:是姥爷死了。

我妈还没反应过来呢,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我妈被这瞬间的噩耗一时间弄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中,我瞪大了眼珠子,用手使劲地搓了搓眼角,对我妈说道:

“妈,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轻不重地回了我一句:

“你姥爷他走了。”紧接着又对我说:“收拾一下,你也要去。”

我点了点头。

大概差不多七点多的样子,我去了姥爷家,走上楼梯,只见门是敞开的,里面挤满了人,这些平时都是我的家里人,什么大舅、大姨,还有其他一些亲戚的,都在这了,这是个大场面,人人都按照规矩,穿了深色的衣服,在这一堆人群中间,其中有一个身形稍微的宽那么一点的男人,这一看就不是我们家人,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操办丧事的被家里人请来的当地的“仙”。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志和县,早就有着这样的“传统”。

只听得那人对众人说:

“亲友们啊,不用悲伤,老人既然都这么大岁数了,这是‘喜丧’。”

大家其中的有些人好像也很听话似的,好像屋子里瞬间就不那么悲伤了似的,好像姥爷他老人家还没有死似的。

我看了看躺在地板中间的姥爷,听见我爸不知跟谁说了一句:

“你看这老爷子生前是多么有主见的一个人,这说倒下也倒下了,唉。”

听他们说,姥爷生前应该是个很刚烈的人,刚烈到脾气大得很,平时家里有谁要是惹到了他,决不姑息,而姥姥是对姥爷的话的严格执行者。在他的角度看来,“家风”的威严似乎比什么都重要,我妈跟她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严管之下,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在那个年代,市场经济刚刚开放,各种新奇事物跃跃欲试,小孩子难免分辨能力弱,容易走入歧途,而身处这样的家教之中,是绝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的;而坏处则是:这种高压之下的政策会引发随之而来的逆反与叛逆,即使是在那个年代。

年轻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大姨买回来一条乔其纱,在那个年代,轻薄和雪纺面料让人们爱不释手,尤其是女孩子,而且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当姥爷见到乔其纱的一瞬间,即用手将其撕毁,并声称此物为:资产阶级的腐败物。勒令不许大姨以后再买。那时正是一九八几年。

因为年轻人喜欢,姥爷也经常时不时的因为类似的事情而大发脾气,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有一天我舅舅学别人时髦的样子将自己的衬衫塞到了裤子里面,这天天色不早,舅舅照常下班回家,姥姥已经将饭菜什么的做好了,满满一桌,是为舅舅第一天上班接风的,而当舅舅刚一进家门,姥爷就注意到了衣角的细节,刚开始没有吭声,在快要开饭的时候,大家都坐上了桌子,便开始质问舅舅:

“跟谁学的!把衣服给我拿出来!学什么‘娘炮’!”当时舅舅就应付了两句:

“新时代不能活出旧社会。”这下可不得了了,乃是碰触到了姥爷的逆鳞,这下姥爷随即拿起手边的一个饭碗朝地上就摔了过去,气得不行,嚷道:

“逆子!”

舅舅见状只能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好让姥爷消一消气,这一躲就是好几天。一般像这种情况的话,“家风”有规定:事情因谁而起,摔碎的东西就应有谁来赔,当然,这次也不会是例外,最后因为这事还是舅舅道的歉。

舅舅从小是被姥姥寄养在山东老家长大的,不知怎得,自从姥姥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将他领回来之后,两人就哪里都看着不是很顺眼,舅舅刚回来的时候,那是满嘴的海蛎子味啊,两人就很不习惯可能是,每次吃饭一听他开始讲“青普”话,大家都很是别扭。

从小舅舅是不被受宠爱的唯一儿子,但舅舅也似乎不在乎这些,他总有他自己的主见。他和姊妹两个经常说:

“我爸不喜欢我是他的事,这并不能影响我的自身,我也是个老爷们,不能什么事都听他的。”

殊不知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姥爷竟然想和自己的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并且还要登报“官宣”。

这次大家是怎么劝也劝不住,舅舅也是深深的自责,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哭着对我妈说道:

“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呜——呜——”

我妈开导他说:“咱爸平时不是经常嘴里念叨着‘恨铁不成钢’吗,别放在心上,过几天就好了。”

“呜——呜——他这次怕是要来真的了。”

事情的最终发展是没有登报,但是姥爷以老领导的身份向舅舅所在单位写了信,信里说明请求将儿子调到大兴安岭工作,理由是:当时赶上单位要和大兴安岭搞合作,姥爷说要让自己的儿子到基层锻炼锻炼。

可是我们志和县就已经算是基层单位了,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又冷人又少,姥姥开始担心起来了,可又不好违背丈夫的主见,那个年代出来的绝大多数女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最后只好任由他们去吧。

舅舅临走那天,姥姥是哭着送别的。

显然,不是不爱,只是......缺少了主见,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舅舅和我爸几个人听了“仙”的吩咐,在等他“作法”过后,一人抬着盖在姥爷身上的黄稠子的一角,四五个人一吼一吼的将姥爷给抬下楼,“送”上了车,司机师傅载着他们几个人往殡仪馆开去了。

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也似乎轻松了许多,没什么事了,便又听他们闲谈起来。

后来大姨最先结了婚,嫁给了现在的姨父,也算拥有了自己的小家。起初姨父还不算是个有主见的人,至少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刚结婚那阵,姨父在单位里还是个小职员,工作也不是很忙,但姥爷觉得身为一个老爷们,本应该力求上进,自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所以每次当姨父去姥爷家的时候,他都会吹“耳边风”——目的当然是鼓励他要将自己的重心放在事业上。在姥爷看来,男人嘛,只要有了事业,自然什么就都好了。

后来的姨父确实听进去了姥爷的话,紧接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几年时间里便在单位里当上了科长的职位,那阵子真是没日没夜地干啊,晚上别的同事都走了,他还在加班,这样还不算,周末也还利用闲暇时间学习计算机知识,为的是努力跟上时代的步伐。

自从姨父当上了科长,脾气确实长了不少,姥爷也夸他有男子汉气概,在家里,动不动就会对大姨大发雷霆,以至于平时老婆孩子都怕他,至此,姨父也成为了别人眼中那个很有主见的人。

要说舅舅在大兴安岭也没待多久,这几年因为工作成绩突出,业绩考核评审都在及格以上,于是舅舅自己向领导申请:调回志和县域。

舅舅是最近两年才回来的,当时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一位——原来舅舅去了大兴安岭没多久,单位同事就有给介绍了对象,所以他和我的舅妈也是在大兴安岭认识的。

舅妈大高个子,皮肤白皙,小眼睛,也很善解人意,她和舅舅虽然是经人介绍的,但可以算是纯粹的自由恋爱,属于一见面就情投意合的类型,这样的夫妻,在那个年代并不多见,虽然舅妈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但这正好可以和舅舅一起回志和县。

说起志和县,这里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山水小城,两面靠山,城中又有唯一的河流经过——海子河,这是一条哺育了世世代代的志和人的母亲河,将这小城一分为二,均匀有力。

通向殡仪馆的路是崎岖不平的,这天下着小雨,道路稍显泥泞,我们一行人驱车赶往火葬场,我是第一次来殡仪馆,快到大门前,清晰可见是两个巨大的陡坡,小汽车在上坡的时候要力踩油门才使得轮胎紧抓地面,而对面出来的车在走下坡的时候却要踩着点刹车,才能使得轮胎抓紧地面,不至于打滑,这多么像是我们的生命啊,人生的前半段就相当于是上坡,我们只能拼命的低头爬坡,而到了下半场,却又要放缓脚步才能走得稳当。

我忽的听见有人喊我:

“甘新,想啥呢,都到地方了。快点下车,一天别老走神,学着点你爸心里有点主见。”叫我的人正是坐在副驾驶的大姨家的表姐,也难怪,她一向都很崇拜我姨夫,期望以后能嫁给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像她的父亲一样。

这时舅舅走过来听见外甥女的话,冲我俩说了一句:

“有理不在声高,同样,有主见不一定要有大男子主义。时代不同了,老的观念也是时候该废弃了。”

姥爷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来吊唁的也不多,只见舅舅牵着舅妈的手站在前面,我们其他人依次站在身后,准备行大礼,礼成之后,许多远房的亲戚都散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是时候该出殡了。

依照习俗,进山下葬的人应是男人,而我也算是外姓人,可去可不去。因为当天下雨,他们车子又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就没叫我一块跟去。

殡仪馆长城厅外下着雨,我看到母亲朝我这边走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只是说了一句:“我今后也该做个有主见的人了。”说罢,紧接着叫了我一声,“甘新,走,回家去。”说完这话母亲头也没回的朝着雨中走去,此时的天气,小雨淅淅沥沥、滴答滴答的下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的这句话,看到她走在雨中的背影,再回头,看到舅舅手拖着姥爷的骨灰盒,瓷实且厚重,但“主见”二字在我心头像是扎了一刀,回荡良久,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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