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云龙高铁就从儿子居住的小区月亮湾的边上穿过,但翠莲想不明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城,为什么要修高铁,翠莲在心里纳闷,高铁,不就是高速铁路吗?月亮湾的边上就是榆树城通往省城龙城和邻省省会云城的一条高速公路,犯得着再花钱修一条高速铁路?!可是儿子小华每每提到这条高铁时,脸上总是荡漾着少有的兴奋,闹嚷嚷地说,高铁一开,黄金万两。似乎只要这条高铁一开通,就意味着他马上可以告别不得志的日子,瞬间就会平步青云显山露水了。
三年前翠莲的丈夫黄三因为患了脑梗死不能下地走路,翠莲在距离榆树城三十华里的槐庄终于把黄三送进了位于村西王柴垴的黄家祖坟,原想着不用再拉着一条病腿去照顾比她更残的黄三,彻底结束百无聊赖的生活了。黄三一咽气,小叔子也就是小华的四叔就安排小华和他的哥哥大平、妹妹小红说,你大走了,他也不用再遭受病痛的折磨了,家里只剩下你娘了,俺孩们三个在外面都混得不错,不能让村里人说闲话,你娘辛苦了一辈子,也不能再恓惶地呆在槐庄了,你们就考虑轮流着照顾你娘吧。
事实上,这几年,自从槐庄的小学撤点后,村里人为了孩子上学的事情,都先后到榆树城买了楼房。买不起楼房的便在城里租了换了楼房的人家的小院子,所以昔日繁华热闹的槐庄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加上槐庄原来的铁厂和化工厂,因为环保不过关先后关停,村子里没有挣钱的门路,槐庄的青壮劳力便到城里或者是市里省城去打工赚钱,村子里越发没有了人气。还有这几年槐庄的年轻人又流行七城里买房的风气,明摆着在城里不置办一套楼房,男娃们就说不上对象会打光棍,为了找对象延续香火,槐庄条件再差的人家,也勒紧裤带节衣缩食东拼西凑为儿子在榆树城交了首付按揭了楼房。
大平是黄家的长子,又在响水河市监狱当刑法执行科科长,面对四叔的安排,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四叔,那我们兄妹三个就轮流着照顾我娘吧,我是老大,我先照顾。我和小华在市里县城都有楼房,天冷的时候楼房有暖气,娘也不受罪。小红在兔儿坪乡下居住,她就选夏天暖和的时候。并身先士卒地在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先把娘接到了位于市郊的监狱家属楼。
小华是老二,等娘在大平家住满四个月后,就接回月亮湾自己的家中。小红是每年最后一个照顾娘的,小红在兔儿坪当教师,她的家在兔儿坪,每年轮到她照顾娘的时候,正值夏季,也免去了生炉子容易煤气中毒的担忧。
三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等兄妹三个回槐庄给父亲办完了三周年的祭祀,又是十二月份的光景。
大平依照约定把娘又从小红的家里接到了监狱宿舍,刚开始几年娘的脑子还清楚,可是现在娘的记性越来越大差了,而且动不动就生闷气。抱怨这响水河监狱宿舍一个熟人也没有,白天大平和媳妇小翠去上班,娘曾经自个儿出来溜达了几次险些走丢,要不是查找监控才在临近小区找到。为了安全期间,大平两口子去上班后就把娘反锁在家里。娘觉得大平两口子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了,就见天嚷嚷,我又不是犯人,你们把我所在家里,我这是住监狱了?!可是说归说,大平还是把娘照锁不误。时间一长,娘就和大平找碴子生闷气,大平是个急性子,五十岁的生涯中,从未经历过照顾老人的烦躁,加上工作上被人挤兑,这一阵子刚好监狱长找他谈话,意思是说他已经五十三岁了,政治上也不会有大的发展,不如先把科长的位子腾出来给年轻人晋升提拔的机会。大平心里不高兴,但是嘴上还是答应了监狱长。因为过去自己之所以能够挤掉老科长,从副科长擢升,就多亏了监狱长的提拔。
回到家,娘又经常歇斯底里地生气发怒,大平受不了只能够憋在肚子里。小翠从小在市里长大,她的父母亲身体健康,还没有体验过照顾老人的种种困难,自然更加承受不了。刚开始她念在婆婆为她照顾儿子凯波的份上,不愿意和婆婆计较。可是四个月时间,婆婆经常无厘头的闹腾,小翠终于扛不住了,趁大平不在家的时候,便和婆婆理论几句。如此一来,婆婆终于发现了原来大平一向是百依百顺的孩子,最近一段时间开始烦自己,居然是小翠在添油加醋。婆婆就和小翠由反感冷战到剑拔弩张,终于发生了拌嘴到怒目相向。大平看到一家人破了脸伤了和气,为了双方都能够过得去,也担心长此以往让邻居看了笑话,凯波研究生毕业正值分配工作说对象的年龄段,就想了个和稀泥的办法,在自己居住的楼房对面租了个空房子让娘住,白天一个人娘可以享清净,到了吃饭的时候,小翠做好后由他端下来给娘吃,晚上自己陪伴娘到租来的房子过夜。
春天过完的时候,小红把娘接到了兔儿坪,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也许是娘的病犯了,娘在年轻时就在槐庄生活就习惯了独居,加上在大平家租住的四个月清心寡欲惯了,到了兔儿坪小红家里,小红的婆婆又是个爱干净的人,看到小红娘经常小便失禁,就有些讨嫌,可是碍于小红的面子,又不愿意说出来。时间一长,小红婆婆就觉得压抑。小红的女儿在龙城读大学,儿子患小儿麻痹十六岁了每天坐在轮椅里,心情不好就和外婆吵闹,小红婆婆看到小红娘竟然和外甥干架,就数落小红娘。小红娘哪里受了如此起雾,就和亲家拌嘴,小红看到此情此景,担心娘受气,生怕婆婆怪自己,学校也放了暑假,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带着娘回到了槐庄老家居住。总算平息了娘和婆婆的罅隙。
秋天到了小华从槐庄把娘接回了月亮湾小区,去年秋天娘在小华家住的时候,小华还在榆树城西靠近县一中的兰亭小区居住,月亮湾小区的旧居租给了一个牙科诊所。兰亭小区的家是两居室,读高三的儿子俊杰住一间,小华和妻子爱凤只能和女儿英子挤在一个房间,娘来了没辙只好在客厅给放了一张折叠床。房子狭小,娘在客厅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是娘患脑梗死多年经常小便失禁,屋子里本来就不宽大,加上娘经常尿湿裤子,为了娘不至于得坐疮,小华经常给娘换下内衣内裤洗涮,娘开始不以为意。后来时间一长,娘就疑虑是二儿媳爱凤讨嫌自己,便把不快藏在内心。年轻时,娘忙着地里的农活,也没有照顾小华的儿子俊杰,娘在心里很迁歉意。毕竟身子好的时候,曾经给大平照顾过大孙子凯波。爱凤也是个计较的人,看到婆婆经常拖着一条湿裤子在屋子里走动,房间经常弥漫这一种尿液的骚味,就经常喷洒空气清新剂,娘就觉得爱凤这是讨嫌自己。便和小华商量,也给他在外面租个房子,以免都不方便。小华和爱凤一商量一拍即合,娘就跟着他住到了兰亭小区对面的川河小区外的一所四合院里。总算在偌大的榆树城里找到了和槐庄差不多的生活环境,娘也乐得找到了过去生活的节奏,看看草长莺飞,在院子里享受一下明月清风的惬意时光。只要小华下班回来,就和她作伴,没有人在意她身上的味道,总算不再受媳妇门的白眼和排斥。
可是今年榆树城旧城改造,所有的院落旧居都在一夜时间推倒了,小华的儿子俊杰到了南京去读大学,不仅去年租住的四合院找不到了,就是兰亭小区也因为楼层太低,靠近县一中,纳入县一中扩建的范围被拆倒了。没办法今年小华只好把租出去的月亮湾的房子从牙科诊所那里索要回来,带着娘住到了月亮湾小区旧居。
小华扶着娘走到单元门入口,娘停住了,坚持要住在地下室,小华说,那怎么行?!让邻居看到还不把大牙笑掉,好歹自己是榆树城广告界的名流,让娘住地下室,老婆和孩子住三楼,说什么也不能!
娘就生气地拿拐杖拄着不走了,任凭小华怎么劝都不成。实在没辙小华只好同意娘的意见。拿了把椅子让娘先在单元门口坐着休息,很快把地下室收拾出来,安好床摆放好一应家具。
爱凤下班回来听说娘要住地下室,就安慰小华,其实只要娘舒心,咱们的面子是其次。娘高兴了,她也不再忌讳我们抱怨她了,反正有你陪伴着,娘也自在,何乐而不为呢!
开始几天小华特别担心邻居们知道娘住地下室的事情,总是躲闪着不让人们看到他从地下室出入。后来看到娘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也就逐渐放下了包袱。
地下室有地下室的好处,可以不用和媳妇见面,独享和儿子相处的妙处。翠莲总是会这样想。
也许是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总之,和儿子媳妇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看到儿子和媳妇孙子其乐融融热气腾腾的生活场面,翠莲就不由得产生一种别人难以察觉出的异样感觉。那就是对于眼前的儿子的小家,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尤其是看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儿子和媳妇如胶似漆相濡以沫的关系,娘就在心里十二分的不快,一百个的嫉妒,似乎那个从小粘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已经远去,那个几十年前在槐庄乡下,黄三和自己以及三个儿女形影不离的幸福一家,已经成为过去残存在记忆中的一种回忆。
而住在地下室,儿子白天去上班虽则是孤独了一点儿,可是只要儿子下班回来,自己就可以静静地享受儿子和自己独处的时光,看着儿子小华为她洗衣服,给她端饭,搀扶她起床或者躺下盖被子,为她锤背,黄三病逝后自己心中的悲伤和孤独便会烟消云散。
可是地下室毕竟光线不好,翠莲经常会把中午和晚上混淆。有时候儿子大中午从单位回来,想趁着中午光线充足,把她尿湿的衣服洗了干在阳光下的小区花草上,翠莲竟然以为是晚上,劝儿子小华快些进来,不要再到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里。小华哭笑不得,总是费劲地解释几次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把时间搞颠倒了。
还有几次本来是晚上,小华下班回来给她从三楼端来晚饭吃过后,安排她上床睡觉。翠莲却坚持说大中午的要到小区里走走,可把个小华搞得精神错乱的,可是小华知道一个是娘的生物钟乱了,一个是地下室就有一个露在地上不足半平米的小窗户,整天见不到多少光线,遇上个阴天,地下室几乎没有多少光线,也难怪娘会搞混淆的。好在小华的性子温顺,经过几番解释后,娘还不相信,小华就把娘搀扶到地下室出口,看到单元门外黑魆魆的天色,娘也就长叹短嘘一顿后跟着小华回去了。
刚开始在地下室生活之初,翠莲有些不适应。毕竟地下室不像上面的楼房通风好,加上见不到阳光,总是感觉有些潮湿。刚住进来是八月份,天气多雨,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有些霉味。就连墙壁上也生了一层绿色的毛。
包括地下室经常传来的火车的轰鸣声。这是翠莲再清楚不过的。小华家居住的是月亮湾小区的东北角,从响水河市通往云城的运煤专线就从小华家东面的铁路桥上飞驰而过。但是白天几乎没有火车,一般是凌晨或者是晚上十点多,火车才通过。所以睡觉不稳的人总会被火车的轰鸣声惊醒。翠莲的睡觉很稳,自然也就不会被轰鸣声惊扰。甚至时间一长,火车的轰鸣都成了她的催眠曲,如果晚上听不到火车的轰鸣声,她还觉得太安静了不好入睡。
翠莲清楚地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天气多雨,小华担心干在外面的小区花草上,衣服会被雨水大湿,影响到她换,于是就干在一楼通往地下室的栏杆扶手上。她尽管换脑梗死七年了,腿脚不太灵便,但是白天还是可以勉强起身的。只是到了晚上,由于躺在床上时间长了,筋骨被压迫了,起身很困难。只要是自己能够尽力起身,她一般不愿意叨扰小华。小华毕竟白天工作很忙,晚上需要好好休息。除非她的筋骨实在酸痛,不需要外力实在起不来,翠莲才轻轻地唤小华的名字,也就怪了,本来小华的睡觉很沉的,可是只要她轻轻唤几声,小华就会听到便即刻起身搀扶她做起来舒展一下筋骨或者下地解手。
四楼上住着的赵阿姨和她同岁,也是七十二的年纪。想当年她身子骨好的时候,经常来给小华送地里种的时鲜蔬菜,一来二去就和赵阿姨熟了,通过攀谈才知道,赵阿姨的媳妇小美和小华曾经同在县文化馆一起工作,当年小美购买月亮湾的房子就是托小华的关系选的房子,据说都是这月亮湾一号楼住的不是高干就是老板,一般人是绝对买不上的。要不是小华和开发月亮湾的孙老板关系好,小美是做梦都难买到此房的。所以由于这种缘由,赵阿姨也就打心眼里愿意和她相处。小美和小华两口子白天去上班后,赵阿姨经常便来到小华家和她聊天贪心,慢慢地经过几次交道,她也就和赵阿姨熟悉起来。
一天赵阿姨给她带来了一本佛教方面的书籍,手把手叫她背诵憨山大师的劝世名言,“红尘白浪两茫茫 忍辱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分度时光。”她真的觉得赵阿姨太有学识了,从此她认定赵阿姨和她是有缘的人。每每农闲的时候来小华家,就到楼上去看赵阿姨,赵阿姨也是出奇得热情,总是把自己深有体会的佛教方面的书籍给她推荐,甚至还拿出了自己抄写的心经,面对眼前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心经,她突然认定赵阿姨是出世的高人,两个人无所不谈,就像久别的亲姐妹一样。
今年来到小华家,本来她还准备要住在三楼家里,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总是小便失禁,担心赵阿姨看到会很丢面子,就决定住到地下室,一来可以躲过经常和赵阿姨相见,二来会让自己在赵阿姨心目中的印象还停留于过去的美好记忆。
还真的让翠莲猜中了,刚开始住在地下室的几周,赵阿姨并不清楚她来了月亮湾小区。因为小华曾经离开月亮湾小区三年时间,赵阿姨只是听说小华因为儿子读高中搬到兰亭小区,月亮湾的家租给了牙科诊所的医师居住。所以三年来赵阿姨没有通过熟人少打听她的近况。当听说她的丈夫已经过世,轮流由三个孩子们照顾的现状后,赵阿姨真的为她的晚景悲催,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到兰亭小区去瞅瞅老姐妹。可是自己的腿脚不方便,总是出不了远门。就盼着等儿子不忙的时候回来看她开车拉着去看看她。赵阿姨的儿子小峰从县城政府办调动到了矿区管委会,工作忙碌很少回来,这个愿望总是会落空。曾经以为这辈子怕是在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她了,总算老天有眼,听说小华卖掉了兰亭小区的家回到了月亮湾来居住,赵阿姨为此兴奋了好几天。
前一阵在楼道碰到小华的媳妇爱凤确认了他们要回月亮湾来居住的消息,她喜不自胜,经常高兴地半夜失眠,期待着能够早日见到久违的翠莲。好不容易等了三个月,小华的房子重新装修好后搬回来了。赵阿姨一次和爱凤聊天中打听什么时候轮到他们照顾婆婆,爱凤不无烦恼地告诉她,快啦,八月份!可是八月份到了,她还是瞅不见翠莲的身影。几次敲开小华家的门都看不见翠莲,爱凤问赵阿姨你有什么事?赵阿姨总是摆摆手回答没事我走错门了。爱凤把门关上后就和小华说,人老了就会出问题,赵阿姨也得了健忘症了。
回到家后,赵阿姨对着已经过世的丈夫的遗像絮絮叨叨地说,老头子,看来我是人老糊涂了,我以为翠莲妹子来这里住了,想和她聊聊天,原来是我搞错了。
有一天赵阿姨家的垃圾很多,她把不能变卖的垃圾扔到小区的垃圾池,能够卖钱的纸箱放到地下室。赵阿姨家的地下室和小华家的地下室是隔壁,当他进去放纸箱的时候,好像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她被吓了一跳,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从地下室出来侧耳细听,什么也听不清了。她就从地下室出来爬楼梯。忽然刚才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她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回到地下室,蹑手蹑脚走到声音发出的方位再次细听,从小华家的地下室传来翠莲的哭声,她竟然有些兴奋喊着翠莲的名字敲门,可是里面的声音停止了,门就是不开。她有些失落得差一点坐到地上,她被搞糊涂了,莫非真的是自己的臆想,可能是自己心中挂念翠莲,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吧。她摇摇头失望地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离开。
夏天的雨水暴涨,连着下了几天雨,赵阿姨想出门去买些菜,可是翻遍了屋子也没有找到雨伞,她忽然想起来儿子前几年骑摩托用的雨披就放在地下室的旧衣柜里。她就从四楼下到地下室,忽然看到一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扶手上晾晒着几条湿裤子,她的心里就纳闷,莫非地下室有人居住?
钥匙插在地下室锁眼正要开门,小华端着一个洗脸盆走过来,赵阿姨就问小华,小华,你在干什么?小华遮遮掩掩地说,赵阿姨,没有,我整理一下地下室。赵阿姨还想问小华,小华端着脸盆出去了。她就站着等小华倒了水回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小华再出现。她走过来借着楼道的灯看晾晒在扶手上的秋衣秋裤,从水粉色短裤就可以断定是女人的衣物,小华妻子爱凤的,不可能,要是爱凤的绝对不会让小华来洗。对了,一定是小华娘翠莲的,翠莲就住在地下室里。
赵阿姨过来瞧门,门没有人开。赵阿姨急了就使劲地推,原来门没有反锁上,差一点把赵阿姨闪到了地上。赵阿姨把屋内的等打开,屋内放着两张折叠床,门口的一张毛巾被没有叠有些乱,床上放着一盒软云香烟。靠里的一张床上被子卷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蒙着头睡觉,还能够听到打呼噜沉睡的声音。她过来掀开蒙着的被子,露出了翠莲一张瘦削的脸,在这张熟悉的脸上,额头明显皱纹添了好多条,就像榆树树皮一样皱皱巴巴,两颊老年斑星星点点,再看一下头发白里透黄,明显有几天没有洗了,散发出浓浓的汗腥味。她几乎要哭了,用哭腔一边喊着,一边摇翠莲的胳膊,翠莲醒了,有些惊恐地瑟缩了一下,明显是一种不认识她的神情,哆嗦着回答,我不认识你,你怎么就进来了,你快走吧。
赵阿姨曾经多少次幻想过见到翠莲的表情,肯定翠莲见到她会惊喜万分,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和自己热乎地唠嗑。令他惊异的是几年不见,翠莲居然会像见到陌生人一样赶她走。
看到她一直不走,翠莲拿起床上的一个笤帚疙瘩朝他扔过来,你快走吧,等我儿子小华回来,看他不赶你走。
看到翠莲这样,赵阿姨心里很痛,她不想让翠莲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惊恐万状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也许是小华谈到了屋里的争吵,从外面拿着脸盆走了进来,看到赵阿姨要走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赵阿姨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刚刚迈出门,身后的门就咣当一声冷漠地关上了。
回到家后,赵阿姨陷入了沉思。她苦思冥想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小华和儿子小峰是月亮湾小区出了名的好邻居,小峰媳妇曾经和小华是同事,当时买这个家的时候,就全凭了小华的关系才买到。加上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多年,相互间少不了相互帮衬,家中有事的时候,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情同手足相互关照。也就是搬走三年,怎么这次回来,发现小华和爱凤对自己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就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儿子和媳妇跟小华两口子闹了别扭?再一想不可能,三年前小华搬到了兰亭小区,儿子也在一年前搬到了城区去住,双方几乎没有共同碰过面,一定是另有蹊跷。
赵阿姨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就索性不再去想。她忽然记起翠莲最爱吃的一口——油糕,可是自己老家是凤城的,基本不吃这个小吃,曾经在几天前在抖音上看过这个视频,就打开抖音看着开始做油糕。忙乎了半天,油糕做好了。明显不是前几年翠莲从槐庄老家带给她的味道,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心意,她就拿碗盛了端着准备送到地下室给翠莲吃。
到了地下室,她从门缝外看到翠莲的物资开着灯,她就轻声地说,翠莲,我给你做的油糕。
门开了,翠莲还在床上裹着被子睡觉,开门的是小华,小华硬邦邦地说,赵阿姨,你能不能消停消停,我娘她生病了,还在睡觉!面对小华一副要下逐客令的表情,赵阿姨只能够选择离开,她把盛了油糕的碗放下,飞也似的离开。
小华追出门,看到赵阿姨已经走出老远没法子追上,只好把碗端回去放到饭桌上。
也许是油糕的香味吸引,翠莲醒了,忽然坐起来,可是身子因为躺的时间长明显麻木了,任凭她使劲却怎么也起不来。小华赶紧过来搀扶,娘这才从床上坐起来,看到黄橙橙的油糕,娘胃口大开,像小孩子一样贪婪地饥不择食地吃起来。
等吃了一大半以后才问道,儿子,这是你给娘买的?
儿子支支吾吾地回答,是赵—阿——我今天去赵家庄给你买的。
娘傻兮兮地说,还是我儿子孝顺娘。说完又吃了起来。口水拉了很长,娘一边用手擦口水,一边饕餮地吃着。
小华从地下室出来,看了看表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上楼敲开了赵阿姨的门。
赵阿姨看到小华进门,就问,你娘说我做的油糕味道怎么样?
小华气急败坏地说,赵阿姨,什么油糕不油糕的,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是为了你大侄子小华我的面子,你以后还是少去看我娘!
赵阿姨不明白小华这话是什么意思,纳闷地问,小华,我和你娘是很投缘的老姐妹,你娘病了我也是才知道的,我难道不该关心一下!
小华的脸上青筋暴突,看得出心里很纠结,他大声地说,赵阿姨,这阵子单位正在考察提拨我,你还是少给我添乱吧!
赵阿姨还是不明就里,质问道,你提拔你的,我关心你娘难道影响了你的前程?
小华歇斯底里地几乎要哭了,赵阿姨,有人向考察组报告说,我是个不孝之子,自己住楼房,让我娘住地下室。
可是,我这不是才知道你娘住在地下室吗?赵阿姨争辩道。
小华声嘶力竭地说,肯定是你向你儿子小峰透露的,这次我的竞争对手是小峰,反正我们两个,只能够提拔一个。
赵阿姨明显是被冤枉那个的表情,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知道什么提拔的事情,大侄子,你错怪阿姨了。
赵阿姨郁闷至极,就想和翠莲倒苦水,可是地下室的门就是打不开,只能够看到楼梯栏杆上晾晒的翠莲的滴着水的衣物。
天一直下雨,好几天不放晴,赵阿姨不忍心翠莲没有换穿的衣服,就趁小华去上班的当儿,把这些总是干不了的衣物拿到家里用吹风机吹干。然后放到楼梯栏杆,等小华下班回来再收回去给娘换。
几周后,单位考察结果宣布,小峰顺利提拔,小华落选。
宣布结果的那天,小华在外面小酒馆喝醉了酒,回到小区已经是深夜,听到楼上单位的几个同事来看望赵阿姨,出出进进得很热闹,小华就明白真的是世态炎凉,这些人无非是希望赵阿姨能够给小峰打招呼照顾一下自己的工作。
等这些人走后,赵阿姨就拿着她们送来的水果副食来地下室看望翠莲,奇怪的是翠莲的门开着,翠莲在地上溜达。
赵阿姨惊喜地说,大妹子,你真的好了!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拉翠莲的手。
翠莲把赵阿姨伸过来的手推开,白了她一眼说,都是你向小峰泄密,我儿子小华才落选的。你还是把东西拿走吧。说着翠莲就拿起东西往门外的楼道扔。
赵阿姨无可奈何地说,翠莲,小峰不是那样的人,他还给我买来吹风机让我帮你吹衣物的!
小华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喘着粗气说,邻居张婶告诉我,小华曾经在前一阵带着考察组的人来过地下室对晾晒在楼梯扶手的衣物指指点点。
赵阿姨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瘫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