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福轩是槐庄村出了名的乡村医生,在月亮湾乡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齐福轩除了对中医医术炉火纯青外,还有一个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乡里人都知道,每天跟着他的爱犬阿黄,一身金黄色的毛,就像灿烂的阳光一样耀眼。这条狗对他来说不仅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也是曾经营救过他的恩人。
齐福轩经常带着爱犬阿黄外出给人们行医看病,请他的人家都知道齐福轩是个光棍,每天和爱犬阿黄寸步不离,既然是请齐福轩,少不了就得给阿黄也准备一份好吃喝。
一天,拐把子河村一个叫白大河的中年人上门来请齐福轩,说他的婆姨咽喉不适、干咳得要命。这是患了什么病?齐福轩听了听症状,说,是不是咽喉产生了异物感,还会有咳嗽等症状出现,估计是患了梅核气,我带些香附子、厚朴花、半夏、青皮、陈皮、木香、郁金、乌药、苏梗、山豆根、射干、甘草等中药材去看看。到了白大河家,齐福轩让白大河婆姨吐出舌苔瞧瞧,望闻问切地忙活了一阵子,对白大河说,是患了梅核气,我给你开些带着的中药,能起到行气化瘀、清咽利膈的作用,可以有效治疗痰湿中阻、痰气上逆,你将这些药物加入清水煎服,每天使用一剂,每天服用两次,连续服用十剂,就会缓解病痛。另外还有这些厚朴花、红绿茶、党参、佛手花、炒麦芽等药物,你将这些药物捣成粗末之后,用沸水进行浸泡,代为茶饮,能起到疏肝理气、化痰解郁的效果。在治疗过程中患者的饮食要格外注意,必须要保持饮食的清淡。
白大河忧心地说,我婆姨这毛病,可把我折腾得不轻,进城里的医院看过没有治好,有人就说找齐大夫看看吧,你是药到病除的神医。
齐福轩说,好听话我听多了,你去准备煎药吧!
白大河赶紧用火柱捅开火,把锅坐上,添上水,等水煮沸,把中药材放进去,伴着中药的煮沸,中药香味在院子里弥散开来。
白大河赶紧让婆姨喝了,也是奇怪,婆姨喝过后,竟然病痛有所减轻,不像刚才咳得厉害。白大河看到婆姨精神好了很多,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在村子里的饭店给齐福轩炒了几盘菜肴招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人甚至还蹀躞着过来亲自感谢齐福轩。齐福轩这才想起阿黄,安排主人给阿黄准备几根大骨头,阿黄看到姓白的中年人给它的大骨头,早已经垂涎欲滴,饿虎扑食地扑过去吃了起来。饭后齐福轩又再三叮咛白大河服药的注意事项。已经是黄昏时分,担心到晚上回不到槐庄,齐福轩告别白大河,白大河少不了给他一份酬金,阿黄便跟着齐福轩上路了。
可能是酒喝高了,春寒料峭,时令虽然刚过春分,但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向晚的寒风刮起来,齐福轩感觉头有些发蒙,脚步就踉跄起来。看看天色,太阳已经搁在山巅上快要落下去了,齐福轩便想还是抄近路走吧,近路是蚰蜒小道,需要爬山路,没办法阿黄前面带路,齐福轩跟着阿黄蹒跚而行。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太阳彻底落了下去,西天的天幕被烧得一片残红。在过一个沟坎时,齐福轩有些忐忑,要是往常,这个沟坎,纵身一跃就过去了,根本没有难度,可是今天时怎么啦,自己在往过跃沟坎时,不知是喝高了酒身体不够灵活,还是被灌木的枝丫绊了一下,齐福轩掉进了沟坎里。齐福轩大声喊道,阿黄,快来救我。阿黄听到主人的喊叫,停下匆匆的脚步,看不见主人,好容易才发现主人掉进了沟坎,阿黄转了几圈想不出办法,无奈只好把屁股朝后,把尾巴伸到沟坎边,齐福轩明白阿黄是想让自己抓住它的尾巴,然后把自己拽上去。齐福轩赶紧抓住阿黄的尾巴,但是齐福轩的身体重,阿黄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地上的土都刨了个坑,还是没有把主人拉上来,齐福轩又重重地摔回到沟坎里。
天色越来越暗,月亮已经升起来,山麓里静悄悄的,齐福轩没办法只好点了一根烟抽,阿黄急得在沟坎边逡巡。阿黄真的是条灵狗,很快就有了主意,看到沟坎前有一根枯木,便去用嘴衔住沟坎边拖,终于把枯木拖到沟坎边,枯木搭在沟坎边上,形成了一道斜坡,齐福轩会意地攀着枯木急中生智地爬了上来。齐福轩从沟坎里爬上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阿黄过来给他用前蹄捣了捣胳膊,算是对主人的安慰,齐福轩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阿黄,感谢你救了我一命,这辈子咱们俩个就是难兄难弟永不分离。阿黄也真的懂事,眨眨水汪汪的眼睛,意思是说这没有什么,比起主人对它养育的恩情算不了什么,嘶鸣了几声后,亲热地贴在齐福轩的胸前。
自那以后,齐福轩逢人便讲,他的阿黄不是一般的狗,是上天赐给他的灵物。他感冒发烧了,阿黄会给他把药用嘴衔过来。他想抽烟,阿黄也会乖巧地把烟袋锅子给他叼过来。他高兴的时候,阿黄会摇摆尾巴迈着碎步跳着不太规则的舞步,配合他唱歌的节奏。他忧郁的时候,阿黄会低沉地吼叫替他发泄郁闷的心情。总之,虽然齐福轩一直鳏居,但因了有阿黄的存在,不至于过分孤独,心中多了些快乐。
岁月就像南山上的积雪,刚刚还白雪皑皑,一眨眼就消融得无影无踪。春天来了,村子里有一只狗咬伤了王二丫家的小儿子,赶上小孩正在发痘痘,凑巧的是小孩竟然夭亡了,村子里的人们恐惧狗,悄悄地发动了打狗运动。眼见得好多狗被村子里的人逮住,掉在树杈上,用冷水往狗嘴里猛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狗顷刻间就被一命呜呼了。
齐福轩那天正好带着阿黄到外村行医,下午正好返回,眼前发生的景象让齐福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人们在街上看到了狗就穷追不舍,一群人拿着棍子一棍子敲下去,狗连哀嚎声都没有发出,当场就被打死了,场面别提有多吓人了。阿黄看到此情景,赶紧躲藏在齐福轩身后。也就是齐福轩的身份,村子里的年轻人看看齐福轩说,“齐大夫,打狗运动可以说是一项政治任务,是由上级直接下达的任务,每个村都专门成立了一支打狗队,每天在街上巡逻,看到街上的狗就打。而且我们打狗队每天还有规定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就会被点名批评。你这只阿黄是不是也该…………”
齐福轩生气地说,在咱们农村生活,谁家里不养上一条狗,白天出门的时候就看门用,你们这样搞,是不是有些残忍!
打狗队员说,王二丫家的半大小子怎么丧命的,还不是狂犬病弄得,这是无药可治的病。
齐福轩据理力争,王二丫家的小儿子害的是痘痘,不是狂犬病,我看过的!再说一旦狗有狂犬病,担心给人传染,可以打疫苗。
村长说,那疫苗都是外国进口的,价格昂贵,不是人人都负担得起的。
齐福轩说,咱们村里养的狗大多都是土狗,职责就是用来看门的,自然是要凶狠一点。既然狗大多随性自由,不出门就拴住,出门有牵狗绳带着,还不行吗?为什么非要都活生生得打死?农村经常发生恶狗伤人的事件,尤其是一些农村地区的流浪狗,小孩更是主要的受伤对象。打狗运动的展开,重要的是清除流浪狗,为什么情况愈演愈烈,连正常的家狗都不放过。
村长的面子搁不住了,气咻咻地说,我说齐大夫,你的这只阿黄最好看住,一旦跑出来,被打狗队打死,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不给你面子!说完走了。
一开始,打狗队也是按照规矩来办事,但渐渐的为了完成指标就进入家里搜查,把许多人户的家中搅得天翻地覆,百姓苦不堪言。
一天,齐福轩去公社药材站进药,就把阿黄拴在了家里。可恨的打狗队员趁齐福轩不在家,冲进他的院子里,当头就是一阵棍棒猛击,可怜的阿黄还没有来得及啸叫几声,就倒在一片血泊中。
正好村办煤矿来的采煤队员是外地人,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过肉了,索性把阿黄剥了皮下锅煮了大快朵颐。等齐福轩从公社药材站返回家,把药材扔到院子里,听不到阿黄的叫声,心里紧了一下,莫不是阿黄有病了?!去看阿黄,不见踪影,就知道是打狗队干的好事,气急败坏地去大部队找村长。村长正拿着收音机收听上级关于打狗运动的讲话。
齐福轩质问道,我的阿黄是不是被你们打死了!
村长把收音机音量关小一些,回答道,听你这话是不满打狗运动,你要找事就去公社、县政府去,我们这是贯彻上头的任务。
齐福轩指指村长咒骂道,我看你就是个混球,狗,好歹是一条命,你们不应该滥杀无辜!再说解决什么问题都不能一刀切,要寻找到根治的办法,不能只是做表面功夫。
村长怒不可遏地回答,在当前这个医疗和物质条件都极为有限的情况下,这或许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确实是最有效的一个方法。有本事,你倒是给我想一个办法呀!
齐福轩看看村长的表情,没有说一句话,无奈地走出大队部。
夏天来了,槐树上铺天盖地地响起了蝉鸣声,搅得齐福轩中午睡不着,听到街门在响,起来看看是不是阿黄跑回来了,仔细瞅瞅阿黄住的狗棚子空空如也,才明白阿黄早就不在世间了,是自己的主观臆想。
齐福轩在村子里找过阿黄的尸体,没有人敢承认是他们打死的阿黄,因为他们明白阿黄就是齐福轩的命,谁要是敢承认亲手打死阿黄,不仅家里人有了病,齐福轩不会上门给看病,甚至会跟害死阿黄的人拼了老命,所以没有人敢承认。
采煤队的外地人听村子人说起齐福轩找阿黄的尸体,赶紧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悄悄地离开了槐庄。
齐福轩找了半个月,找不到阿黄的尸体,哪怕是一条尾巴也没有找到,齐福轩就只好认命了。亲自给阿黄在街门外的地里给阿黄修了个衣冠冢,竖了块石碑,上面题写:爱犬阿黄之墓。隔三差五,就会来看看,墓上的荒草是不是长高了,该拔的就拔了。
村里人知道阿黄的离去使齐福轩很痛苦,为了感激他经常给家里人看病,就常常给齐福轩送些稀罕的吃食,可齐福轩总是说,你们不要这样客气,我不会想不开的,因为我还要给村里人看病,只是没有了阿黄,心里有些孤单。
齐福轩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躺进土地里,阿黄只是早走了一步。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闭眼了,他也想透了,自己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好歹有阿黄陪伴了十几年,真的哪一天闭眼了,就和阿黄来做个伴,有个伴陪着,好歹心里不会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