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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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了娘，回到我生活的小城，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分崩离析，就像被剥皮抽筋似的，真的体验到母子连心痛彻心肺的悲怆。
娘在床上躺了有半年多时间，吃饭得喂食，身子需要子女翻动，大小便只能垫尿不湿，过一段时间就得清理。我曾经和娘开玩笑，我爹是你一直照顾离世的，因此爹走了我们很遗憾没有床前尽孝，总觉得愧对爹，所以爹出殡时我们兄妹几个痛苦流涕。娘你患脑梗塞七八年，我们一直陪伴身旁照顾生活起居，所以心中无憾，所以你一旦离世，我就不会再悲伤痛苦了！娘摆摆手不让我这样说，看得出我的话伤到了她，我赶紧解释，我是在开玩笑！但是那天晚上，娘一直躺着没有睁开眼看我一眼，我知道娘听了我的话很伤心，就不愿意再理我。
看着娘的举动，我泪眼模糊，往事像墨汁在宣纸上逐渐扩散洇开。
娘是个要面子的人，一生倔强，生怕不如人，生怕孩子们在外受人小看。记得幼时家里条件拮据，买不起衣服，娘就早早地在一进入腊月就从集市上买下布料，缠着马婶给我们做过年时要穿的新衣服。马婶家和我们同在生产一队，住的紧紧隔着几排窑洞，马婶时村子里最有名的裁缝，尽管年前来求马婶添置新衣的人家很多，布料在炕头摞了一大堆。因为我爹在生产一队当队长，碍于爹的面子，马婶不好意思推辞，满口答应娘的要求，“他婶子，你就不要多跑了，我抽时间加加班，总误不了娃子们过年穿！”娘听了马婶这样爽快的话，也就把心放下了，回家忙活过年的事情。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的日子，娘买了糖瓜花生瓜子准备好后，专门到马婶家跑了一趟。马婶看到娘进门，脸色羞赧地道歉，大嫂子，真的不好意思，这几天有几家赶着在腊月结婚的新人急着要赶制婚服，我都把你的事情放一边了，然后扳着手指说，今天二十三，后天二十五，老后天二十六你晚上过来取，我就是不睡觉也得给娃把衣服做起。娘本来想生气，听了马婶的解释也只好换成和颜悦色的脸面说，那就说定了，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腊月二十六晚上，娘在供销社买好了豆腐和肉，就急匆匆来了马婶家。马婶正在缝纫机旁边忙活，娘看到马婶忙碌的场面就感激地说，他马婶，快了？马婶扭头看看娘，大嫂子，我要再缝不起，你还能让我过好这个年？！娘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还滚烫的鸡蛋给仔细地剥了皮递给马婶，大妹子，要我说你真的够意思，不枉一起共事多年的好姐妹，就知道你年前忙的脚不沾地，给你煮了鸡蛋先吃口！马婶也不客气接过鸡蛋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鸡蛋大约一刻钟，马婶把线头永嘴咬断抖抖衣服递给娘，一屁股瘫坐到炕头说，大姐，终于给你娃做好了，我可是两黑夜没睡就怕误了娃过年穿！娘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来放在缝纫机上，抱着衣服就走。马婶看到后，趿拉着鞋就追。娘一溜小跑担心马婶来追，马婶毕竟比娘年轻，在街门口拉住娘生气地说，大嫂，你这是看不起我！娘说，你辛辛苦苦给娃做好了，这是应该的。马婶说，想当年我那口子搞小买卖，要不是你家男人给出面说情，恐怕早就在戏台上揪斗了，有恩不报我成什么人了！娘看到马婶动怒了，只好把钱接住，动情地说，咱们庄户人都不容易，有困难就相互帮衬，那我就先走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还看不上电视，大年三十我们吃了饺子就围坐在一起打扑克，一直熬年到了深夜。大年初一一大早我们兄妹三个被爹娘叫醒，此时鞭炮的噼啪声也响彻村庄上空。娘早已经把新衣服放在炕头，我们兴奋地穿上新衣，饭也顾不上吃就跟着爹挨家挨户给家族的长辈去拜年。平时一起玩的玩伴看到我们身上崭新的衣服，都跑回去和娘较劲，有的玩伴逼急了大人，被娘骂了一顿抹着眼泪到一边去撒气，我们兄妹则趾高气扬地不停地在人前招摇过市。那时候不管大人小孩，男的一律是军绿色上衣灯芯绒裤子，女孩一律是的确良上衣毛哔叽裤子，花色要比男的丰富些。每每翻看幼时的照片，我就庆幸我们有一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娘，让我们吃饱穿暖，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娘是个好学上进的人，她经常说，人长得好劣是父母的衣钵，但人活在世上必须得学习，必须有一手才能在世上立足。听我两个姨姨说起，娘小时候上学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要不是因为姥爷家的家庭条件差，会考上高中。勉强念完初中，两个舅舅要娶媳妇，姥爷就不让娘再继续往高中考了。紧接着就让娘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给舅舅们积攒修房子娶媳妇的钱。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们吃不饱，把榆树皮都剥光了，村里能吃的东西全部被掏空，甚至出现了啃树皮吃观音土的现象。姥爷就因为吃了玉米皮烟霉玉米常常拉不下来，没办法姥娘只得给用手抠，否则就会活活憋死。爹是村子里年轻人中的佼佼者，爷爷在42岁的时候因为伤寒病离世，爹和伯父两个人肩负起家族振兴的重担。爹除了在修桥的工地上领导工友们出力流汗，在下雨天等不能出工的天气偷着赶着毛驴驮炭去河北换些萝卜干或者麸皮，因此上奶奶和兄妹六个可以勉强吃饱。还在槐树院落老宅东修起了三眼窑洞。这些村里人都看在眼里，都不由得给爹竖起大拇指。姥爷是个心明眼亮的人，早就合计着把娘嫁给爹。
可是那当儿，大姨妈嫁到了冶西，姨父在五矿食堂当厨子，给娘介绍了一个矿工，娘和那个矿工见过一次面人很是实在，姥爷不愿意让娘和大姨妈都嫁那么远，有个闺女留在村子里，到老的时候也有个照应，就一直没有答应娘。正在那时，能干的爹经常给姥爷送过来从河北换回来的麸皮和萝卜干，姥爷就怂恿爹主动和娘接近。说实话，娘对爹有好印象，只是因为爹比娘大七岁，在那个年代，女人比女人大七八岁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娘是个爱较劲的人，她总觉得自己和爹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对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一件事的发生使娘逐渐接受了爹。爹在不久后被推举为第六生产队队长，在村子里的七个生产队中粮食产量连连夺魁，声望日渐提升，很多姑娘们也都把目光瞄准爹。可是爹对她们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姥爷给娘做工作，闺女，现在这年月，当工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看咱们村那几个在外当工人的，老婆孩子吃不饱肚皮，把工人辞了回来刨小块地。你可不要打错算盘了，再说二孩这人肯吃苦脑瓜子灵又有担当，你现在再对他冷淡小心日后被别的女孩子抢去后悔。娘的思想这才开始转过弯来。尤其是大舅要结婚，女方提出盖新窑洞的条件，这可难住了姥爷，大舅再阳泉煤矿上班，小舅在二轻硫磺厂下窑，家里没有劳力，不能和乡亲们串换工，老乡也不肯来帮工，爹是当红的生产队长，带着一群青壮劳力黑压压站下一圈，不到三个月，就利用工闲时间给姥爷修起了两眼亮堂堂的窑洞，大舅很快娶进了媳妇。姥爷的腰杆在村里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娘的脸上当然有光，一年后娘就顺理成章地娶进了我们槐树院落的祖宅。姥爷没有看错爹，不到一年工夫，娘搬进了祖宅东面的新窑洞，哥哥六岁，我三岁，每每出生，我们家的幸福生活开始了。
时间像转动的陀螺，一个眨眼的工夫，爹又调到了第一生产队当队长，这是我们村最难管理的后进队，可是爹是个善于调动人的管理者，紧紧通过一年的辛勤管理，一队的粮食产量竟然过了长江超过了六队，爹也在这年被选举为村党支部副书记兼副主任。爹调回了村大队部，主管农业和民事调解、红白理事会，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娘则打理家务，记得为了给我们做时兴款式的衣服，娘四十岁了还在裁缝培训班报了名，把老师请到家里面授机宜，煞费苦心地学会了缝纫技艺。我们兄妹三个的衣服从此不再请人缝制，只要娘淘到一个衣服图纸，就在夜里苦思冥想，买块布料拿划粉比划，没过几天，娘就兴奋地拿出新衣服给我们试穿。看着我们年轻时穿过的娘亲手做的中山装，仿佛上边还有娘的体温在荡漾，每每回想起这段往事，我就觉得有娘的孩子真的是顶顶幸福的人生。
娘除了搞好家务，还重视并抓紧我们兄妹三个的学业，娘常常教育我们要想长大后有作为，必须好好读书，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将来的社会是知识爆炸的时代，没有文化寸步难行。娘也想读书，可是家庭条件限制，没有实现这个梦想，我和你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农民念书。娘说到做到，田地里的农活几乎是娘一个人扛过来的，家务也被娘统统打包。让我们可以在学校一心一意地读书，让爹可以心无旁骛地忙于工作，现在想来，娘真的是一个忍辱负重有毅力有眼光的乡下女人。在她身上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有之，吃苦耐劳精神有之，志向远大的抱负有之。
记得我那时候在县一中读高中，娘担心食堂的饭吃不饱，每到星期天就给我来送干粮。实在因为秋收或者家里有事忙不开，爹还托进城办事的老乡给我把干粮捎到学校。为了让别人捎干粮，娘说了多少好话，我当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母爱真的是太伟大了。娘的性格要强，尽管从来没有像别的学生的娘那样温柔体贴，可是娘嘴上不说一句温存的话，可是用行动证明，她对儿子的爱是深刻的深沉的。
后来，我们兄妹三个也算没有辜负娘的良苦用心，哥哥考到了省城警校毕业后分配到监狱搞狱政管理。我则到一家国有企业当上了经理，并兼任县作家协会主席，妹妹回乡当上了一名教师。
娘还是一个心胸豁达，刚强坚韧、不屈不挠的人。在她的身上兼具无数优秀的品质。十几年前娘就换了脑梗塞，可是她不愿意拖累我们，我们劝她到医院住院检查治疗，她总是乐观地说，我是个吃苦的人，不要紧，苦没有吃尽，阎王爷不会这样照顾她。我们知道她一是怕花钱，二是担心子女们工作忙碌，一旦住院就会影响工作，三是家里还有爹一个人，没有人给爹做饭，她实在放不下心。2014年爹也因脑梗失去自理能力，经常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上。爹一辈子闲不住，尤其不愿意在家枯坐，经常想出门走走，经常摔得鼻青脸肿。为此我给娘买了手机，让娘一旦爹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毕竟我住在县城距离较近，哥哥工作的监狱较远。记得一个下雪的下午，娘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爹摔倒了，我急匆匆地回了家，原来是大雪过后好容易盼来了晴天，爹又想出去透透气，走到礼堂背后忽然滑倒，额头上碰破了血流如注，好心的路人看到后帮助扶回家，我就赶回来了，赶紧给爹叫来药房的村医，给消毒包扎好后，开了些药。我坚持要住下来看看伤势，娘摆摆手让我先回家，有情况再通知我。我还要坚持，娘生气地说，你儿子正面临高考，女儿还只有三，你还是先回城里吧，有娘再你还不放心！我只好在夜幕中离开。第二天我打电话问娘爹的伤势，娘说你就忙着上班照顾家吧，你爹已经能够下地了。我安排娘千万看住爹，天寒地冻就不要乱走，一旦摔倒没有人看见，很危险的。娘满口答应，好的，俺孩就不要操心了，这又是老的又是小的真的把你分开两个也顾不过来，有娘在，就有家在，你就大可放心。我听了娘的话，才一块石头落地，把心安放下来。
后来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2016年元旦本来说好了我和哥哥都回去看望爹娘，谁料哥哥出差在外，我则是单位开会，联系好后第二天准备回家。不料元旦下午妹妹先我们回去了，发现大下午了街门还没有开，就喊娘，以为爹娘在午休，谁知喊了半天没有回音，妹夫看见情势不妙，就说是不是煤气中毒了，赶紧翻墙进院，打开街门，透过屋门的缝隙一看爹娘仍在昏睡，屋子里熏气弥漫，急中生智把屋门卸下，一看娘眼睛都不睁，爹因为平时身体弱呼吸的一氧化碳较少，恍恍惚惚还有些反应，赶紧打了120急救。等车的当时给我打了电话。我接了电话，从单位出来打车回到家，120也来了，我家住的高，车上不去，只能用担架抬。小舅帮忙把爹娘放到担架上，终于把爹娘送到了市医院急诊室。
那段时间是农村发生煤气中毒的高发阶段，住院部没有床位，只能在急诊室先施救。检查钻氧仓，爹娘终于醒过来了，由于市医院没有床位，只好转回县医院进行治疗。通过二十多天的治疗，爹娘逐渐恢复。娘提议你们的工作也忙，反正我和你爹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就先出院。我们坚持让爹娘再住一段时间医院，可是趁着大夫查房的时间，娘和大夫好说歹说，大夫终于签了字，办理了出院手续。本来娘的身体就弱，经过这一番折腾，自顾不暇，根本不能再让娘侍候爹了。我和哥哥与舅舅商量好由他负责照顾我爹，我们弟兄两个支付陪侍费，因为舅舅的妻子也是个脑梗塞病人，反正一个病人也是照顾，索性一起照顾，舅舅也能有份收入，我们把爹送到舅舅家，承诺一到星期天就回去看他。舅舅说，你爹是我的姐夫，你们先忙，没有什么要紧事，舅舅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们把娘先送到妹妹家照顾一段时间再说。
可是过了紧紧四天，舅舅的电话想起，我就知道爹那边的情况不妙，电话那边舅舅的说话声十分急迫，你爹已经有一天不吃饭了，你们快回来看看。我压了电话打车飞也似地往回赶。哥哥正好在老家这边去一个同事家送花圈，闻听此消息，也快马加鞭开车往回赶。到了舅舅家，我们用担架把爹往家里抬。正是腊月天，积雪下暗冰很厚，我们穿的皮鞋在冰面上很滑几次险些滑倒，我和哥哥在前边艰难挪动，舅舅在后边端着，舅舅在工厂做工多年，比我们两个的力气要大，终于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爹抬回家。我叫来村医给爹输上液，一边开始生炉子，这时妹妹和娘也从邻村赶来，本家的叔叔、亲属也到了，娘看到爹喉咙里憋着一口痰，气息越来越微弱，就说把液体停了吧，你爹快不行了。娘留出一行清泪，但没有哭泣。过了约摸一刻钟爹的嘴巴闭上眼睛合上，永远地离开了这个难以割舍的世界。娘担心我们伤心，她强装坚强地克制着，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痛不欲生的悲恸。
在老家安葬了爹，给爹做了尽七，我们兄妹三个商量关于娘的生活问题，妹妹当仁不让地建议，我尽管是嫁出去的闺女，好歹也是爹娘供养念了书，照顾娘的事一定要算我一份。我和哥哥看到妹妹有这样的表现很是欣喜，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娘一个人再住在老家，一个是身体病弱，难以自理；第二个是孤独寂寞，特别是爹刚离世感情上遭受了打击；兄妹三个轮换照顾。娘看到我们的态度，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知道，她那是看到子女们尽孝的表现放下心来的表情。
娘在我们兄妹三个家里轮换着照顾了六轮，不论到谁家，出来没有挑过食，也从来不计较饭吃得迟与早，她是个连子女也不想拖累的善良温顺的老人，虽然到了后期因为病痛的折磨，也变得多少情绪有些失控，可是我们做子女的怎么会不理解呢。为了给她创造一个便于养病的环境，我们租了房子让老人一个人居住，保持不受环境影响。一下班就回去给她送饭洗刷。因为病痛的折磨，娘的自理能力越来越差，刚开始还能够拄着拐杖上了厕所，到后来起身都困难，需要子女搀扶。娘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人，凡事只要是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不愿意麻烦别人，哪怕是子女她也真的不愿意叨扰。
娘总是说，娘是生了俺孩们，可如今一个小羊有了一个小家，都得顾忌到啊！想当年你奶奶给你爹弟兄四个分家，我和你爹也和你伯父和两个叔叔一样，都是一眼窑洞，谁成想你爹分家后没有厨房趁着窑洞的根茬又修了一眼窑洞做厨房。光景都是凭自己的辛苦和能力过起来的，你爹给老少爷们评了一辈子理，分了一辈子家，最不想看到的是亲兄弟闹矛盾，因为你爷爷离世早，在他心目中弟兄们姊妹们是除了父母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所以你爹生前就没有给你们兄弟俩分家，他也是担心你们两个因为房产争执不下让他心疼。从娘话中透露的信息，我终于读懂了爹深沉博大的爱，开始理解爹为什么生前没有给我们分家的真实想法和个中原委。
过去爹活着的时候，娘在老家照顾爹，虽说星期天或者节假日我们做子女的也常常回去，但是真的除了服侍爹，几乎没有更多的时间和娘聊天。爹去世后，娘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自然聊天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就轻描淡写地进入话题。
娘说，这辈子没有什么留恋的，最值得自豪的就是你们三个。年轻的时候不管再忙再累，只要回到家看到孩子们嗷嗷待哺的表情，娘就觉得人间难得亲情难舍是人生最大的欣慰。等我们渐渐长大，她和爹又含辛茹苦地供我们上学，教我们做人做事，真的是很有成就感。等我们先后成家立业，娘逢人就夸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孩子们成了她一生最大的资本。
起初娘还可以拄着拐杖勉强行走，到了去年，经常突然因为头昏或者腿软摔倒，我们做子女的只能提醒娘少走动，尽量在我们上班时在床头多坐坐，等我们下班回家后再搀扶娘活动一下腿脚。娘很配合，担心摔倒给子女们惹麻烦，再床上起身都小心翼翼，扶住床沿起身，每个动作都谨小慎微。可是一辈子勤劳的娘，不愿意就这样任病魔摆布，总是想通过锻炼身体恢复如初，刚开始还能够自己起来吃饭，尽管因为手不灵活，饭食往往会洒一地，可是我们理解娘，出来不抱怨娘，娘自己动辄叹气，老了就成废人一个了，连吃饭都这样出洋相，还不如快闭眼，省得给你们添累。我们总是说，娘就是我们家里的宝，不管娘咋样，只要每天能够看到娘就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娘，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是小孩，如果真的有一天，娘抛弃了我们离开我们，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娘在世，我们有来路，娘要不在，我们就只剩下归途了。娘听了后很感动。可是独立性强的娘，总是尽量活动来减少对子女生活的干扰，偷偷下地走动，因为体力不支，腿脚不便，往往自己就会绊倒自己，隔三差五就摔得鼻青脸肿。
到了今年以来，娘的身体每况愈下，由过去的半失能成为全失能的病人，吃饭时都坐不起来了。只能够躺着等子女们来喂食。每每我们给她喂饭时，娘就显出极其痛苦的表情说，你瞧我这样的活死人了，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我快收了，只要睁眼一天，俺孩们就跟着吃苦受累，吃饭需要你们一口口喂，大小便也下不了地不能自理，还谈什么生活质量！有时候娘真的想趁你们上班时自己了断算了，可是又一想俺孩们都是孝子，那样做会玷污你们的名声。本来俺孩们挺孝顺的，真的那样做，就对不住你们了。娘不是傻子，娘反复想过，再受罪也等着老天爷来收自己，等到哪一天真的连饭也吃不下水都喝不下，俺孩们也就不用再为我劳累了。娘说到此处，我们早已经泣不成声，是的人生有好多无奈，看着娘被病魔折磨，我们的心在滴血很焦灼，可是再痛苦也得面对。
夏天时，娘来到我家，往年来的时候我都是搀扶她走进来的，就连去年娘的身子虚弱，也是我背着进来的，今年娘已经骨瘦如柴，只能够抱着进屋。一个多月里娘躺在床上精神恍恍惚惚，吃饭时眼皮反动一下，无精打采，连话都说不连贯。去年时吃一碗饭，今年只能吃少半碗饭，到了半个月后，娘的胃口越来越小，只能够吃十来口饭，而且干饭吃不下，我怀疑娘的吞咽功能住在衰退，就安排妻子专门给做疙瘩拌汤、菜挂面汤等软和好下咽的饭，就这也往往吃不了几口就把脸扭到一边去了。过了一个月娘突然有一天沉睡不醒，我青睐一生，给她检查血压脉搏跳动的次数，医生说你娘的左半部身体已经严重瘫痪血脉不通，翻身出现问题，千万当心褥疮，这样下去如果出现褥疮将不久于人世。我牢记在心，细心呵护，喂饭、擦身子、翻身子、换洗衣服，尽量做到无微不至。可是令我恐怖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在给娘换洗衣服被褥时，突然发现娘的身体出现了褥疮，这狠毒的褥疮竟然像魔鬼一样不可遏止地一点点侵蚀着娘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我买来碘伏、化腐生肌膏，消毒上药翻身，尽量不漏掉每一个细节，可是由于长期的压迫，在9月初，褥疮还是把娘拖垮了。娘饭吃不下去，只能喝几口奶或者水果汁，连眼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这样没有过了一周，一个黎明，娘忽然气息微弱，我赶紧给哥哥打电话，开车把娘拉回老家，一路上我们叫着娘，生怕娘在半路上咽气，终于回到了老家，娘也许是觉得可以放心地走了，我们甘冈把她安放在床上，娘就悄没声息地走了，离世前连一声都没有喊过。坚强的娘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无限留恋的世界。
娘说走就走，没来得及和我们说最后一句话，成为儿女们终生的遗憾。
就像娘生前身体还硬朗脑袋还清醒时说的，孩子们，我百年之后，你们也不必过于悲伤，人从出生开始总有一死，千万不要再为我悲痛交加，你们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人世间最大的温暖，所以我可以平静地走了。我走以后，你们也不必大操大办，一个因为你们都是党员，奢侈浪费是最大的不孝，娘一辈子省吃俭用供你们上学。再加上现在疫情严重，最好人员不要聚集，就按照咱们老家的规矩，第一天为我上饭也不要请响器班子，第二天出殡有个炮车就行了，不要燃放鞭炮，一来不安全，二来对环境会造成污染。也不要套罩，有个灵车拉着到坟头藏了就成了，那些虚头八脑的仪式就免了吧，人都不在了，花那些冤枉钱干什么。娘是想得开的人，不会埋怨你们，到那边去和你爹团聚，你们不要撕心裂肺，我其实早等着这一天，终于可以放下了，你们也还得忙工作抚养教育子女，人生就是这样，一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想到娘生前曾经说过的话，我哽咽凝噫了许久。
时间过得飞快，安藏了娘回到老屋，心里怅然若失，不知道缺少了什么。身子里骨头像被抽了一样，软塌塌的，头脑迷迷糊糊难受得很。过了头七，回到单位上班，整天郁郁寡欢，妻子知道我失去娘心里苦，也不敢多和我搭讪。女儿看到我脸色难看，也不敢和我多搭话。儿子从天津打来电话，问候我让我多保重，朋友们劝我节哀顺变，逐渐地我的生活才回到正常状态。
娘在爹离世七年后也离开了我们，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娘了，换句话说，曾经最疼我的人去了，我的胡子瞬间噌噌冒长，从此诺大天涯，我就将成为一个爹娘遗落在世间的种子，在人生的风雨中独自感受冷暖，没有一个人箱娘那样嘘寒问暖，没有一个人再唠叨劝说，我感到四顾茫然，内心孤寂。好在有妻子陪伴，儿女膝下承欢，一段时间后我终于走出失去娘的阴影，重新回到灿烂地月光下坦然面对生活的磕磕绊绊。
我清楚记得你离世时的表情，头发整齐，面目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的挣扎，说明你驾鹤云游已经升入天堂。只是你的眼睛像蜡炬成灰，娘你为儿女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儿永运铭记你养育儿的深恩。
倘若你长眠酒泉地下有知，儿想在你坟头跪几个响头，愿你在地下安息，儿当永记你的教诲，积极进取，不辱门风，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人间清欢，母爱弥天。娘你是世间最灿烂的月色，照亮漆黑的暗夜，鼓舞我前行。你是世上最博大的天空，升起我乘风破浪的风帆。你是我人生的坐标，检点我的言行，教给儿做人做事的准则。这人间的天伦之爱将慰藉我走过人生风雨，壮我心志努力开拓人生新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