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期刊的编辑,每天要阅读大量的自然来稿,目的就是从中选出优秀的稿件以飨读者。《永远的槐庄》这个描写日常乡村生活的小说,前面冠以“永远”便有了期待。葛海林没有安排过多情节性的叙事,而是以翠莲朱旺两口子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和烦恼为主线,展现了乡村的日益衰败,谱写了一曲乡村的挽歌。作家充满强烈的现实关怀,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印象,小说的情节看上去散散慢慢,这也更符合乡村生活的节奏和常态。
乡村是以家庭为中心的生产生活方式,“过日子”就是农民生活的写照,又是传统乡村伦理的概括。乡村伦理是百姓过日子的粘合剂,是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将松散的,充满各种矛盾冲突的乡村变得粘稠起来。对于农民而言,其人生价值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血缘,一个是地缘,这两者构成了乡村生活的主调。二者失去其一,都可能瓦解这种千百年来构建起的精神支柱。然而,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冲击,由此带来的一些列问题,使得乡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乡村在消失,乡土在消失,农民为此付出了巨大心理代价,乡村文化衰败和乡土的困顿,以及乡村伦理的日渐式微成为近几年乡村叙事的主题。
葛海林怀着对乡村朴素的情感,通过翠莲和朱旺这个家庭在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惑,无奈,展开故事,让情节具有了可能性,这种情节的安排,有利于主题发展,而且这些情节都是由故事自然产生的。
乡村的消失主要是从人和风景的消失开始的。
小说讲述的是槐庄,这个当下衰败乡村的一个极其平常的故事。作者一开始就写道:“近几年明显的人少了”,“昔日里热热闹闹的村子,刹那间变成了静静的一个所在。就像一个刚刚还被敲响的铁钟忽然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声,兀自沉默为一段即将要生锈的铁块,在风尘中形消影只。”一开始就为整个文本定了沉闷压抑的基调。
叙述中间,作者不断穿插由两位主人公衍生的故事情节,一是回想当年村里的热闹,二是他们的儿子反复劝他们离开这片土地。这种过去与当下,新与旧,传统与现代,年轻一代与老人几种关系的反复纠缠,让故事不再冗长,让槐庄变得可爱,不舍,更反衬和凸显了她的衰败和生活在其中百姓的无奈。
然而,“槐庄人的喜怒哀乐都联系着他的脉搏,槐庄的大事小情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朱旺和翠莲深爱着这块土地,他们觉得,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土地是他们的根,是他们“过日子”的依存,土地养育了他们,他们不能背信弃义离开它,人是不能没有根的。然而,最终,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再无退路,他们只能选择最令人伤感的方式为他们生命的终结提早做了准备。这种绝望,将一颗完整的心摔得七零八落,以致于无法拼接,读来让人唏嘘。
葛海林直面现实的人文关怀充溢在整个文本当中,他没有采用典型环境典型性格的概念先行,他遵从于“法自然”,让故事依照事物自然运行的规律自然而然去发生。草木兴衰,人事代谢,现代社会对原始生存的侵蚀,一切的一切都处在动态之中,都顺从自然,又被平平淡淡的叙述了出来,有着我们置身其中的当下的生存图景,百般无奈,多么结实的真实。。小说写出了主人公人生的无奈,正是失去最可贵东西的无奈。
反省当下的乡土叙事,有的认为乡土文学已经穷途末路了。葛海林证明了仍然有着开拓和书写的空间,你只需要发掘一个点,便会看到另一番风景。这里的变与不变,传统与现代,坚守和遗弃,失望与绝望,都会成为文学主题。
《永远的槐庄》除了艺术形式上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在思想深度上也可圈可点。古往今来,好的文学作品总是要承担社会使命。作者精心塑造的翠莲和朱旺这两个主要形象,也是借这样两个艺术形象,表达对作家对文学的一种思考,对乡村未来的一种思考。“遥望着南边朱家的祖坟,那里有泥水匠人正在为他和老头子修墓葬。其实孩子们本来不想给她们准备棺木和墓葬的,可是拗不住翠莲的坚持,就只好依了她。也许翠莲说得对,迟早都得准备,还不如早些。”如此情节,让人感觉到两个朴素的灵魂永远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游荡徘徊,的确让人潸然泪下。作者的这些描写是深陷其中的,来自于一颗潮湿的心灵对这片土地的深爱。文学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或许这就是答案。至此,小说题目所隐含的意义就基本明了了。
当然,如果要做更高的要求,我觉得作品的笔力还不够深透,首先我要指出的是语言。短篇小说是小说的精灵,对语言的要求也就更加严苛。这个小说的语言有些冗长拖沓,缺乏细节。笔触抵达细节之处尚不能算作细节,只有把细节之处拆开,从细小的地方又给读者一个新的世界,这样才能让细节真正呈现。同时,对细节的描写不够精准,语言的节奏也稍显缓慢。再者,交代性的语言过多,好的交代,应该浓缩在作者的观察、体悟和审美当中。第三,在叙述当中,作者经常会跳出来,这应该是小说的大忌,会影响到读者的阅读,影响到作品的节奏。作者的观点应该隐藏在文字当中,让读者自己去体味。
尽管有这些的不足,总体而言,《永远的槐庄》还是一篇不错的小说。他提供给我们的是对乡村未来的思考。乡村需要现代文明的灌溉,才能维持更多对于乡土的坚守。这也是乡村叙事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