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家乡在粤东山区,阿普古是我幼年时家乡一个能给人带来欢乐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我七八岁时,阿普古好像四十多岁的模样,说好像,是阿普古的长相实在有点奇特:一双禾镰脚,个子小又驼背,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晃,而且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头上永远戴着像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笔下的农民们戴的油毡帽。
在一些家乡人眼里,阿普古是“笨瓜”的代名词。那时,只要小孩子笨手笨脚做错了事时,大人便会说:“你怎么连阿普古都不如啊?”“阿普古都比你强多了!”“你是阿普古啊!”
(二)
说到他笨而好笑的事,一件事不得不说。当时乡下村里做好事,都要请客吃酒席的,而坐席是有讲究的,它反映了家乡人尊重长辈、尊重客人的传统美德。过去的宴请桌用的是八仙桌,每桌坐八个人,主人根据公认的原则安排每个人的座位,不容僭越。请同宗梓叔是以最高辈分的长辈坐“上横头”席位的,然后按辈数高低依次排列;辈数低的人,即使在外面做大官或者发了大财,都是不能坐上位的,而一张桌的末位是被俗称为“提酒壶”的人,是要帮同席的人添酒盛饭的。有一次他去参加酒席,不按辈分坐,要盛饭时却出不来,只好叫阿六叔婆帮他盛饭,叫长辈帮他盛饭也罢了,可他每次“半碗就好了”地叫阿六叔婆帮他盛了六次饭(有传说七次的,也有八次的,还有十多次的!)。乡人说起这典故,无不笑倒……
还有一件事就是,阿普古“结舌”(口吃)非常厉害。有一次,阿育叔公在路上碰到他跟他打招呼,问他去干嘛。结果,骑着自行车的阿育叔公离他50米开外还没听清楚他的“……去……去……去……”。
家乡人每每说起他,总是令人开怀大笑,欢笑一片。
(三)
据说阿普古有亲人在省城做大官,他那顶一般乡下人少有的皮帽子便是最好的见证,所以每当有人取笑阿普古撒谎,说他并没有亲人在省城时,他便会指着他那顶油毡帽一本正经而信誓旦旦地说:“骗……你……遭……雷……劈!”其实人家也并不是不信这事,只不过是想看阿普古发急时好笑的样子而已。
而阿普古是最受不得别人怀疑他的。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口龙井泉,那时方圆一里的人家都会到此挑水喝。这口用麻石砌成的四方井说来也怪,井水清甜、冬暖夏凉不说,最奇的是不见有人放什么鱼苗进去,每年冬天洗井换水时却总会淘到不少的故乡人称为蓝鱼、塘虱和一种只有拇指大小状如非洲鲫,色彩斑斓的小鱼。
每天傍晚时分,是水井边最热闹的时候,聊天的、洗菜的、挑水的人络绎不绝。这样的活计通常都是女人干的,但也有少数人家是男人前来挑水的,住在离我家不足一里远地方的阿普古便是其中少数的一个,而且通常他前来挑水时也总会把水井旁的热闹掀至最高潮。
最“经典”的问话是人家问他贵庚的时候,一些不怀好意的女人一见到他来挑水便会先笑起来,然后问:
“阿普古啊,你今年几岁?”
“二十……八吧。”阿普古爽快地说。
“那你儿子阿辉古呢?”
“三十……八。”阿普古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阿爸呢?”
“十……八岁。”阿普古认真地说。
听着这番对话的人无不开心地笑倒,这时三八嫂子就会点拨他说:“阿普古,你头发都快全白了,怎么可能才二十八岁呢?”
“那你……说我多少……就多少吧,……啊?!”每当这时,阿普古便会显得有点讨好,又好像有点不屑地说。
有的人在一旁已笑得忍不住捂住肚子了,有的正在洗菜的人则忍不住把洗菜盆中水朝问话的人身上泼去……见人们如此快活的阿普古此刻也会开心地咧开没多少牙齿的嘴笑起来,而水井边爆发出的笑声常常把准备返巢的鸟儿吓飞。
“我的鸟要回家了,你们别再笑了。”这时,阿普古又会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在水井西边,有一些麻竹和树林,有不少鸟在此筑巢。
“你的鸟不是一直在你身上呆着吗?”四六叔婆话中有话地说道。
“啊!没有啊!我身上怎么会有鸟!” 不明就里的阿普古环顾四周寻找,水井边的哄笑声再次响起。
没有人清楚,愚笨的阿普古为何对鸟情有独钟,他平生最憎恨的便是抡鸟枪打鸟的人,每当见到有青年人抓着鸟枪在树林间转悠,他便会操扁担或拾石块追打这些人……
当人们笑够闹够之后,阿普古便担起他的水,迈开他的禾镰脚,嘴里念念有词地、一步三摇晃地迎着暮色往他家盘去……
(四)
岁月匆匆,我初中毕业到了县城读书,高中毕业又到了省城读书,毕业后又留在省城工作,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大城市的快节奏和生活压力使我对儿时的一些趣事在不断的放大和缩小的轮回中已经逐渐淡忘,在日新月异的故乡,不经常回家乡的我,这个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物资还比较贫乏年代的老乡阿普古,不知道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 2022年1月26日于广州宝翠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