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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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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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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亮文学的探照灯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错,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家里刚买了新的挂钟,滴答的响声带来了很多新奇,我在浓重的夜色中入睡,也在浓重的夜色中起床。我要去学校上早自习。晋北冬天的清晨很冷,也很黑。我一路小跑冲出家门,鞋子敲在冰冻的地面上发出“咄咄”的声响,这为我增加了些许勇气。我跑得飞快,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很快便来到了那个古旧残破的学校。然而此刻,校园里漆黑一片,每一间房子都透着诡异和恐怖,我浑身一激灵,转身就往回跑。刚跑没一会,便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从我眼前疾速穿过,它看上去像狗,但是又不像,它体型很大,尾巴拖着地。大概因为我们都跑得很快,才擦肩而过。但是那一刻,我心里“嘎登”一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遇到了一只狼。我小小的心灵快速挣扎,天色太黑,我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一只狼,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觉得它就是一只狼。这下,我的汗毛竖了起来,呼呼的北风刮在脸上带来的那种凌冽的生疼感瞬间消失,我害怕极了,需要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跑回家还有一段距离,现在离我最近的是同学李晟家的大门。我一心急,便爬到他家的铁门上,张开嘴扯开嗓子大喊,还未喊出声,我的舌头便冻在了冰凉的铁门上。我试图将舌头扯下来,舌头好像和铁门长到一起,我又不能使太大劲,我怕疼,只好不断哈气,一直哈一直哈,我的头上布满了冰霜,身体也冻得僵硬起来……

2021年,春节刚过的一天早上,天气很冷,我一如往常在迎泽公园跑步,过了六点半,路灯熄灭,眼前的树木、房屋都隐于黑暗,世界安静了下来,但我的思维却异常活跃,记忆里的一些场景渐次浮现,它就像是一只探照灯,扎进记忆的深处,将我幼时的这段场景照得透亮,它有着几千瓦的光亮,将我的记忆清晰地展现在了脑海里。

基于这段记忆,我写下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围狼》,开篇第一句就是“我小的时候见过狼”。

很多时候,在阅读各种文学作品时,我都在猜想作者是基于什么样的出发点写下那些动人的故事和优美的文字,或者说作者写出这些故事和文字的意义在哪里?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我会围绕书和作者展开“调查”,搜索他们的发表经历、出版经历,以及生活经历,试图从中间窥破一些秘诀。一番探索之后,我突然发现,每一个作家的写作几乎都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们多数在书写自己熟悉的事情和记忆中的事情。——这就让我信心百倍,是的,书写自己熟悉的事情,不一定是文学写作的终点,但一定是一个很好的起点。

我常常想,每个写作者都应该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真实的故乡,一个是文学的故乡。比如莫言,真实的故乡是山东省高密县大栏乡平安庄,文学的故乡是高密东北乡;比如苏童,真实的故乡是苏州齐门外大街,文学的故乡是枫杨树街。在真实的故乡,他们微小、稚嫩、不谙世事,在文学的故乡,他们高大、成熟、无所不能。真实的故乡藏在心里,经过文学的处理和加工,氧化成了文学的故乡。在书写文学的故乡时,他们的笔触是温柔的,是谦卑的,是满怀热情的。原本一个小小的故乡经过书写变得阔大起来,变得充满了诗性,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于是,我也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文学的故乡——神池县西海子镇东湖村,一个位于晋北的小山村,它贫瘠,矮小,村前有山有河,有树木有花草。在这个地方,我尽情地书写着儿时的那些记忆,我用自己稚嫩的笔触写下了很多人的故事,他们不止成为我回望故乡的“符号”,更是抚慰我心灵的明灯。我知道自己每写出一个人物时,内心就会温暖一些。多年在外生活打拼,我也曾遭遇了很多困难和挫折,在自己快要被打趴下的时候,我打开了电脑、点开了文档、写下一个标题,沿着记忆的伏线,就着文学的探照灯,一点点摸索前行,我开始了对故乡的书写。终于,在文字中抵达故乡的时候,我找到了温暖的所在。那一盏灯是神池县西海子镇东湖村每间房子里昏黄的灯泡,是每个夜行人握在手里的电筒,是远处道路上一闪而过的车灯,是苍穹中闪烁的星辰,它们都很微弱,却具有强大的力量。

因此,故乡便成了我写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这一年,我写下了关于故乡的18万字中短篇小说,它们分别是《围狼》《乌鸦》《哑语者》《白金戒指》《流体信仰》《消失的原野》。

从此也开启了我的文学创作之路。

当然,除了对故乡的书写,我还有另外一部分非常重要的书写内容,那就是太原这座城市。

2008年,我放弃北京的工作,毅然决定回到太原。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自己心里很清楚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恋家,或者也可以说成是让自己的生活更舒适一些,毕竟太原离家乡很近(那时候回村,需要坐四个半小时火车,坐半个小时公交,步行半小时,而北京需要一天一夜)。但是,回到太原以后,我才发现无论在哪里,生活都很艰难,北京生活节奏更快压力大,但是挣钱多;太原生活节奏是慢了很多,但是薪水不高。我要在太原成家立业,要结婚生子,要买房子,还要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于是,在这种充满青春记忆的城市里,我开始奋斗,开始负债,开始将自己融入这座城市。

太原的季节和家乡十分相近,四季分明,春有百花冬有雪,夏有凉风秋有月。一个人对故乡最大的怀念,就是感受它的四季。我为自己当初做出的明智选择感到庆幸,在这个城市,我“幸运”地活着。慢慢地,我认识了很多人,也与很多人成了好友,甚至有一些人成为我生命中的贵人、挚友。

在写完《消失的原野》最后一字之后,我点了保存,我内心一阵窃喜,终于大功告成。那种满足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站起来,走向窗口,我要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我看到霓虹闪烁的大楼,川流不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各种声音灌进我的耳朵,我猛然惊醒,对呀,眼前这个美好的城市也是值得我去书写的。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将写作的方向从神池县东湖村这个“故乡”调出来,转而投向太原,一座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在我心里已经把它当成了故乡。是的,这也是我的生活的故事,也是我文学的故乡。

这十几年里,我感受着太原这座城的变迁,城市发展很快,我们有了环线,有了地铁,有了全国稀少的汾河自行车道,也有了一座座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但这些,都不是我要书写的内容,因为它们不够具象,我想要书写的内容依然是人,那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带给我感动和温暖的人,他们有的是我的同事,有的是陌路人,他们高矮胖瘦不同,但都有一张和善的面孔,都能在不经意间给你帮助,助你度过一道道坎。

所以,我再次打开文学的探照灯,将他们从记忆中提拔出来,慢慢写成文字。我书写他们的困惑、挣扎,他们对现实的不满足,他们的懊悔、残忍,我知道这些都是抵达美好的过程,在小说的结尾,我一定会将落脚点回归圆满,回归探照灯的本质——温暖和光。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不愿做生活的小丑和刽子手,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爱人以及自己熟悉的一切,可以美好,可以得到幸运的眷顾。

于是从2022年开始,我便开始恣意地书写着太原和太原人,将近两年的时间,我写了25篇近45万字的中短篇小说。

虽然我觉得我的书写还不够完美,文笔依然稚嫩,构思漏洞百出,想要表达的内容也不够明确,但是有一点,我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我希望看过这些小说的读者可以通过阅读来感受到温暖,生活的温暖和生命的温暖。我们每个人不能囿于困境,不能端坐井底,我们要抬头看天,看天上明亮的太阳,感受它的光芒带来的温暖——我觉得这就足够了,我觉得这是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应该做的事情。

可能书写困难会让人的体会更深刻,但是书写温暖,或者说温柔,是不是可以让人觉得生活更美好,是不是可以让人觉得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答案是肯定的。

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很阳光,身上充满了正能量,干什么事情都充满热情,其实,我多数时刻也充满了不自信,我也有很多负面情绪的时候。但是,我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那就是文学的探照灯。每次只要心情郁闷,无法纾解的时候,我都会坐下来,打开电脑,点开文档,眼睛盯住屏幕上的文字,思绪转移到书写的世界里,现实中的一切就风轻云淡了。一通畅汗淋漓的书写之后,我发现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光,我会欣喜地看着从指尖流淌出来的文字,我会一遍一遍地低声将它们阅读出来,我欣赏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我会和那些或虚构或真实的人物进行交流,我知道我从心里发出的声音,他们能够听到。同时,他们也会给我回应,那回应就像一束光,照进我的内心,鼓励我持之以恒地写下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坚持不懈,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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