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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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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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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恋

 


当父亲跟我说明年的春节在老家度过的时候,我的心湖一阵荡漾,虽然自己知道凡事有始有终,但是没有想到时间来的这么快。这就意味着父母真的老了,想安度晚年了,我现在的“家”要成为别人的“家”了。

我依然清晰记得,在六岁那年,父母带我来到一条马路的南边,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打地基,垒房子。由于没有人看护我,父母再三叮嘱,不要往马路附近跑,不安全,于是我就在土堆上,自己堆砌小房子玩,玩够了便跑过去看大人们干活。

我不明白那个大机器为什么反复击打地面,也不明白砖瓦匠们为什么光着膀子还会掉下米粒般的汗水,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盖房子,这个地方真的有太多的奥秘等着我去探索。

其中一个瓦匠一边擦着汗一边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想不想像他们一样干瓦匠的活。我摇了摇头说,你们太热了,不想出那么多汗。父亲听后借势教育我,不想多出汗,就要努力学习,自己闯出一片天。好深奥的一句话,当时我不懂它的涵义,但是觉得它一定美好而又神圣。

后来,我才知道这条马路叫做唐柏路,是一条两车道宽的省路,是小镇上最繁华的道路。这间房子成为小镇上最早的商铺,是父母创业的起点,是他们供我学业、养我成人的源泉。

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商铺里,父亲用借来的大木板隔开,形成一个小套间,放上一张勉强可以容纳三个人的床铺,我们最原始的“家”诞生了。虽然拥挤了一点,但是一家人在一起越是拥挤越觉得温馨。

每天清晨,母亲都会带我过马路,然后目送我去学校。傍晚,可以远远的看到母亲在路边等着我。微风拂过,吹走了孤单,吹来了慈祥。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股暖流瞬间浸入我的心田,直到家门口,母亲才肯松开。写完作业之后,征得母亲同意,我便跑去隔壁的电力所玩。那些不想长大的光阴,散落在岁月里,安静欢喜。

电力所的办公地是小镇里为数不多的楼房,院内有着宽敞的水泥路和裁剪整齐的黄杨树,在经济不发达的年代里,它是我认为最佳的娱乐场所。由于它的地势比唐柏路路面还要低洼,院里的积水没有外流地,所以我夏天去蹚水,冬天去滑冰,玩得不亦乐乎。我曾经偷偷地跑到楼房里面,去大会议室里看有线电视,那时候有线电视还没有普及,节目里播放的花花世界牢牢地吸引住我。每次都是母亲喊我回家吃饭,我才依依不舍地从院里面出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才结束。

货物越来越多,无处安放,父亲决定把房屋往南扩建。紧邻商铺,延伸出一间小房子和一间棚子,然后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厕所,着实解决了如厕难的问题。于是我的“家”到了小房子里,我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床。

每天早晨,叫醒我的不是母亲做饭的声音,而是浓浓的饭香。睁开眼睛,满屋子烟雾缭绕,微光下我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炉火旁劳作,母亲拿开锅盖,轻轻地在锅内搅拌,额头上一缕头发被一股上升的热气打了下来,母亲顺势用手把它放到耳朵后面,娴熟的动作震撼了我。她的刘海儿一直不舍的剪掉,原来是为了盖住了白发,虽然黑发的数量远远少于白发。那一年,母亲三十四岁。我为自己以前没有仔细观察过母亲而愧疚,从那一刻起,我励志要发奋图强,希望凭己之力让这个家的生活更宽裕一些。

为了给小双排货车一个停车位,我的“家”进行了第二次扩建。扩建的过程中,父亲顶着一个大头巾,戴着一副旧式挡风墨镜的模样,我至今历历在目,尤其是他双手放在胸前的样子,好像一个虔诚的沙特人在祷告。

这个时候的家,真正有了“家”的味道。厨房和卧室彻底分离,隔出了一个简单的洗浴间,南院可以容纳车辆、货物和杂物,母亲在南院的门口种了蔬菜,我们的生活顿时明朗了许多。家里添了新成员,一只中华田园犬,我唯一一次被动物咬也是拜它所赐,它让我断断续续请了四次假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不过我一点都不怪它,因为它带给我的欢乐远比痛苦要多。

在南院里,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个普通的夏夜,“咚咚咚”,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熟睡中的我们。父亲问了一句:“谁呀?”一片寂静。“咚咚咚”,声音又起,我吓得用被子盖住了头,紧紧地攥住被角,父亲则穿好衣服,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起一根木棍走向南院门口。门开了,奇怪的是怎么没有人呢?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父亲依然颤抖了一下,但是马上清醒过来,用手电筒环顾四周,还是没有人。父亲不知所措,“咚咚咚”,声音再起,于是父亲把电光投向了门,门角处有一只大螃蟹正在耀武扬威的挥舞着两只大钳子!父亲数了数一共三只,索性用盆把它们收拾了起来,第二天它们便成了我们盘中的美味。

原来,是电力所食堂的门忘记关了。借着路灯的光,它们顺着栏杆,翻过围墙,在夜里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大逃亡”。谁料到躲得过一躲不过十五,它们终究躲不过宿命。

这件事在当时当地成为一段美谈,火爆程度不亚于如今的“热搜”。

为了顺应时代的潮流,唐柏路拓宽成四车道,小镇主商业街沿线规定全部盖起楼房。由于老商铺的房檐和唐柏路齐平,意味着需要在旧址地基以上至少垫起三米高的土壤,才能保证雨水不会倒流进楼房里。当时,父亲开玩笑说我们相当于盖了三层楼,现在想想的确如此。

新楼房建成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但是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商铺都没有经营,父母一直在吃自己的“老本”,甚至东拼西凑,刚刚有起色的生活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母亲开导大家,端正心态,财政赤字没关系。正逢“非典”时期,出来购物的人相对较少,其实我们遇到了一个好机会,只要我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生活会有所转变的。然而,这个“转变”却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考验。

那一年,我的学校放了两个多月的假,算上暑假接近五个月的时间,我见证了楼房的拔地而起,亲身感受了父母对每一个角落设计的良苦用心,我们一起搬瓷砖,攉水泥,扛钢筋……我的“家”在父母日渐消瘦的身体下有了现在的模样。我懂得“家”的来之不易,它早已融入到父母的血液里,成为他们身体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家”里,我可以从南阳台上眺望远处绿油油的麦田;可以从北阳台上俯瞰小镇繁华的商业街;可以坐在家门口观赏各式各样的车辆;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而不被打扰;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小镇发生的新鲜事儿……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绝无仅有的东西,对我而言,它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闭上眼睛,一幕幕挫折与泪水、温暖与欢笑的画面,从我眼前划过,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然而一切都要结束了。从六岁到三十四岁,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阴全部都倾洒在这里,并且在潜移默化里产生一种信念,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这里。现在突然说要离开,我怎么能够舍得呢?

父亲说,国家政策好,他很幸运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让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了好的生活。但是他和母亲的身体状况都不如以前了,没有精力再继续经营下去了,把“家”让给别人使用,也算是自己心血的传递,结局总归是美的。我告诉他,我尊重他们的选择,只要他们每天健康快乐就好。

然而,事后我却辗转反侧,失眠数日。我忘不掉在电力所玩耍的日子,忘不掉和父亲到百公里之外的仓库去取货的场景,忘不掉和母亲趴在门口玻璃上等待父亲送货归来的夜晚,忘不掉和父母一起吃苦、拼搏奋斗的岁月,忘不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角落……它们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擦不掉,抹不去。

今年,儿子刚好六岁,我问他明年我们搬回老家可以吗?他迟疑了一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从他的声音里,我读出了一个孩子对家的留恋,像六岁的我一样想继续探索“家”的奥秘。我们还是在一起的,他应该懂得了吧。

家,已经不再是一间房子,而是揣在我心底的一段情,伴随着我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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