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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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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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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她坐在爵士白梳妆台前,对着金边的八角梳妆镜。精致美好的物品,她从某宝选来。搬进新家后,她没有时间精心装扮。每天晨起梳妆,匆匆护肤,上层粉底画个眉,就要催促女儿起床,一边做早饭,一边唤醒天猫精灵,给女儿听晨间英语。在丈夫和女儿吃早饭的时候,她整理两个床铺,把要穿的衣服熨好。他们出门,她匆匆吃早饭,收拾锅碗瓢盆,骑电瓶车挤在人流里去上班。车子丈夫开,因为他接送女儿上下学。到了学校,她面对一群孩子,都和女儿一般大。生活让人旋转成陀螺,时光鞭策体肤,累累伤痕,却忍痛越转越快。

周六下午,女儿学素描,丈夫陪同。家里空荡冷清,心有旁骛,得以雕琢时光,属于她自己。太阳从偌大飘窗照进,一层金色的光镀在脸上。岁月依稀,容颜渐老。年过三十五,熟龄皮肤已经流失胶原蛋白。每个女人把青春都在爱情里挥霍完,面对婚姻,操持家庭,忙于工作,肌肤纹理斑驳成枯叶,一脸支离破碎。她想象自己老了的样子。无聊的时候,通过某个APP把照片P成年老的样子。她对着照片嗤笑,却心底苍凉。习惯了笑,虽然她知道笑多了眼角长纹,但是这个表情,仿佛附着皮囊,无法删除。夜里敷着近百元一张的面膜,痛心疾首。敷完后在家不会再笑。笑容通常只在日光下绽放,却时常夹带簌簌落下的粉底,工业的味道。

雅诗兰黛小棕瓶精华拍于脸颊,仿佛久旱逢甘霖,皮肤张开毛孔,吸收精华,深入肌理。YSL超模粉底轻薄,后续仍需LUNA遮瑕。眉眼的妆画得仔细,Kiss me深棕色眼线液丝丝填满睫毛根部时,她的心也满了。Too cool for school修容,阿玛尼405唇釉,一步步下来,阳光已经偏过窗棂。

她抬腕看时间,离下午六点还有半个小时。从家里到爱琴海西餐厅,步行十分钟。她心底犹豫,是否需要早点到,或者迟到五分钟也好。临走时她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书带着。她知道他的喜好。

从小区出来,手机跳出他的微信。“我到了,等你。”

她的心跳骤然急剧。粘腻的空气胶着起来,仲春下午五点半的阳光,突然把她从阴影里拉到光亮下。她的脸倏忽滚烫。原本沿护城河风光带徐行的脚步突然迟疑了。

也许她还没有找到好的理由和家里说。同学聚会?这样老套的幌子,估计丈夫早就知道是假的了吧。万一等会儿吃饭太晚,他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别人面前如何圆这个慌呢?她心有惴惴。想着不如编一个能不回家的理由,然后再说吧。

她拿起手机,给丈夫打电话:“我晚上要回我妈那儿一趟,她好像和我爸闹别扭了,得去劝劝。如果晚了就不回去了啊。”挂掉电话,她笃定起来。

她穿过新民路,看到新华书店大楼。在市民广场东侧,和十年前一样,她很久没去。爱琴海西餐厅在大楼二层,十年未变。

小城的光景可以以十年为单位计。十年前的市中心仍然是中心,大楼却丧失地标的优势。“金鹰”综合体临街伫立,大型LED电子屏嵌入楼体,光影缤纷,色彩绚丽,幕墙折射出年轻的声光律动,繁华下一片声色犬马,对面书店大楼黯然失色。

大楼二层是“爱琴海”,她走到楼梯尽头,瞬间掉入幽暗暧昧的环境。她心里忸怩起来。音乐舒缓悠扬,有杯盘碰撞的声响,混和着人的细语。放眼望去,卡座几乎坐满。服务生礼貌地问:“女士,请问几位?”她一下语结。他在人群中,她却找不到。

已经习惯觉得熟悉的人,原来从未谋面。她窘迫起来:“稍等,我打个电话。”

“一生里丝丝发伴我爱你”,即便是女儿电话手表的号码都不如这串数字记得流畅。似乎自己的身份证号,信手拈来。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竟然不通。她转念,也许换了别的号,毕竟很少有人钟情号码超过十年。

“抱歉,我再联系一下。”她点开他的微信,视频通话,在准备按下去时,手指下意识选择了语音通话。她不想与他的第一面是在手机里见。

响了很久,已经显示“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她忽而想起他的小说里,女主没有第一时间坦诚见男主。怕他今日来现实版的游戏,那一刻,她想转身离去,放弃赴约。又想到,既然约会已经迟到十年,亦不必在乎相见。

“女士,要不我帮您带位,您坐下后再找?”服务生打破僵持局面。

此时,他的微信过来:“站在门口的是你?”

“不,我还没到。”她想这样回过去。但那是年轻人才有的负气,她今天来,就为了见,大方见面,有何不可。

“是,你在哪儿?”她回。

“小包间。”

她感觉湿热起来。当确定他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内心里有原始的欲望弥散。

服务生把她引至包间门外,她想推门,手却在门上停了下来。推门即是十年。她即将面对这样的一段时间和某一个人,她生怕没有准备好。

服务生却一把把门推开,“请进,女士。”她的眼睛一下扎进了里面那个男人的脸。

和头像中的自拍不太一样。棱角更分明,皮肤仿佛白色苍兰,没有眼镜,眼底有腼腆笑意。她感觉局促,假想与现实碰撞出尴尬,内心如火光电石般激烈,表面却端着冷静。这种表里不一,霎时间让她的脸滚烫起来。

“你好!”仓促间她竟伸出手来,想握手。外交式礼仪,在他们间显得生疏别扭。曾经相爱相杀十数年的人,这样的礼节,让对面的他一时语结。

这个男人和她一般大,却比她丈夫与她相识更长时间。

“叫你什么?”他没有伸手,而是起身迎向她。他的嗓音依然磁性到性感。仿若多年以前,深夜电话相对,他对她说,我爱你,兮儿。她曾用这个名字与他聊天,在网络写作,那时候,她叫他冰河。

“冰河。你好吗?”她放下手来,心亦落定。

“坐,梁冰。”他过来,帮她拉开椅子,举止绅士,语气淡然,却喊她的真名。

她在他面前坐定。“齐峰,好久不见。”说这句的时候,她内心疼痛,彼此相忘于江湖,确实好久。

“梁冰,我们没有见过,哪里来的好久不见。”他说,

“这趟我出差,顺路过来看看。”

对她来说,他如此熟悉,仿佛铭刻在骨头里的疼痛,夜夜蚀骨,只是这么多年,她没有对他说而已。

“真的好久,齐峰。你来这里已经不止一次,原本我们应该相遇的日期,错过了多年。”空调冷风让她感觉到手指冰凉。

“是。九年前也在这里,我一个人等你,等了三天。”他轻描淡写的等待,是用他写的长篇小说告诉她的。

他们原本就相识于小说。

那年,她23岁。毕业季过渡至工作期的夏天,她没有落实到稳定编制,在深夜论坛里写着绝望冰冷的小说。

她第一次丢掉惯有的表达方式写作。遇到他,他说这样的文字让他沉溺。此后,她常常使用阴暗的文字,让他产生幻觉;她把最蛊惑的意象呈现在他面前;她丢弃云淡风轻的文风;她假意灵魂深重,把自己性格中的阴暗放大,写给他看。

因为能换来他同样沉沦堕落的文字,她在现实的不快中得以麻醉,甘愿沉溺于他用文字构筑的幻境。

她的心在表达中真的开始荒芜。一样物体,哪怕它是美丽的,她也要从中看出与众不同。她疏离正道,走向毁灭自我文字的不归路。

论坛里,他们用小说彼此取暖,对抗现实的虚无,他们约定抛弃手机,断开网络,丢掉现实,在临水的小屋里欢爱至死。

彼时,是她的情感真空期。这一切对她,或许可以称之为一场文字游戏。能引得有人为她沉醉,她潜意识里是享受的。

他却在某个江南雨季的夜里打来语焉不详的电话。说他在她的城市,让她出来相见。电话里他说出小城爱琴海西餐厅,说出这里的街道名,约她去这里星级最高的酒店。她对于网络不抱信念,以为他故意编造,诓她出去。想看她找不到他,再嘲笑一番。

那一次不了了之。

而后她工作稳定下来,按部就班地在现实里恋爱,结婚,生女。她的婚姻,生活,工作,一切现世安稳。

他却在五年之后,再次电话告诉她抵达小城。

五年之前,他说来见她,对她的怀疑,他不置可否;五年之后,他又说来见她,她却怀胎五月,与他无关的爱情,与他无关的结晶。

她甚至无从辨别真假。电话打来几遍,他仍说起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熟悉的酒店,但是她不能怀着孩子去赴约。小城五月里常有台风,呼啸的风能把人的躯壳吹出空洞。那一天风大得几乎吹散她的灵魂,她却坚持做现实里的自己,没有越雷池一步。仲春夜晚,整夜狂风骤雨,她感觉到子宫里幼小的生命轻轻摩擦皮肉,肌肤相亲的温度,温暖到让她灿然泪下。

他说他等三天。

她在自家古老的院落里,晨起听风,暮睡不醒,在长着青苔的石板上来回踱步,但是止于门前。

“我还记得,你说在爱琴海对面网吧里通宵,一直打字。那时候开始写《寂寞蓝尾鱼》的吧?”她谈起他为她而写的小说。回去后的第四年,他发在博客里。

那时,他们已认识九年。

“都过去了。”他语气苍凉,仿佛等待的大船载不到宾客,在港湾孤独停泊,四周一片漆黑。

他用那篇小说作为祭奠,之后网络里改头换面,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

她看完他留给她的小说,里面有那个风雨凄清的夜晚,有属于小城的熟悉描写,有他的缱绻留恋。一切描写,如果不是亲临,不可能那么真实。她终于确定他来过。

有一个人,为她守了九年。她不能视而不见。她试图联系他。他已然决绝。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博客关闭,微博不理。他从她的世界突然消失,倏忽无影,就像从没有存在过。

他只在博客站内留言:“关掉QQ,关掉网络,关掉手机。遗忘世界,被世界遗忘。就这样告别一段时间,冷静的思索一切。没有期限,不知何时回来。再次以孤独的姿态,行走于路上。跋山涉水,寻找遥远的心灵之地。长久的安宁与静默。残断,紊乱的心绪,无从收拾。关机,切断电源。某一天,它会重启。”

她开始憎恨他。 在他小说评论页追问,语言止于破口而出的脏字,有时候不能尽兴。当他离开住惯的心,把影子抽离得不剩一粒分子,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找到他。可怜世界居然有这样的可笑关系:他们并不认识,可是她想找到他。她无从识别他,除了他的文字。她搜肠刮肚想用他曾习惯的文字引他出来,他置若罔闻。这样的轻蔑,让她抓狂,愤怒。

现实中,她因为自己的疏离,心无法真正融入到别人之中去。她看别人不看的电影,听别人不听的歌。她一个人默默躲起来,写自己的内心,给自己看。她试图挣脱因他而成的文字枷锁,让表达变得轻松一点,可是她已经不会。她的见闻思想,俱都在文字的灰烬中灰飞烟灭。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语言,她的灵魂,就像站在高空翩然起舞的魔鬼,映照着内心。她不快乐,起码在她想到他的时候。这样的悲伤,仿佛她是全世界的特立独行。原来踽踽人群中,他是懂她的,愿意与她交流的。可是,逼到她如此绝境的,竟也是他。

空白了七年。

他的电话始终响起在固定的日子。今天——5月20日。

“今天你是来重启的吗?”她摆脱掉他的桎梏,他偏又来打扰。

可是他说:“今天来见你,其实是想告诉你,九年前我真的来过。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打扰。”

“你打扰到我了!齐峰!”她和他相识到相忘的这十六年时间,占去了大半青春。她有点歇斯底里,因为她快要控制不住。

“我们都不年轻了。你冷静点。”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空气没有因为体温的叠加而升温,对她,只是一只熟悉的手,如此而已。

“你不让我安稳生活,我怎么冷静?”她低语。空气暧昧起来,有暖风从窗外飘进,拂过她脸庞。阵阵香气,属于他的古龙水。她自己知道,她沉浸得很好。那种距离,隔着小圆桌,他刚好能看见她的泪,“是不是我老了?你觉得和你心里有落差了?”她把他的目光往她脸上引。

“我们都老了,不是吗?”他收回手去,看着她哭,无动于衷,“你是妈妈了,梁冰,不再是孩子。”

她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拭泪:“这么多年,你过得怎样?”

“我很好。”他仍是对自己的现实避而不谈,一如这十六年。她对他知之甚少,知道他国企工作,结婚,离婚,没有孩子。

“梁冰,点餐吧。饿了。”他岔开话题。

“我要曼特宁。你说的,独特的酸味,就像情人的眼泪。你还是清咖?”

“不,我戒咖啡了。喝冰水。”他按下服务铃,“法式焗蜗牛,香煎鱼排,罗宋汤,牛尾清汤,T骨牛排,七分熟,法国汁。菲力,茄汁,七分熟。蔬菜沙拉,双球冰激凌,一杯曼特宁,一杯冰水。”

“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她始终倔强,不免会问出决绝的问题。

他把餐巾叠好放在腿部,眼神淡然地看她,“你希望是什么?”

“朋友,旧识。”她一边试探,一边小心铺好餐巾,唯恐自己慌乱。

“红颜可好?”他看她闪动的眼睛,目光清澈,眼底藏有企盼。这是他们曾经定义过的关系,各自有现实,却互相倾慕,只能是知己。

“那时冰际星空论坛里的冰河,才是我的蓝知,现在作为齐峰,你只是我的初识。”她不甘心被他带节奏,所以摁下话题。

“无所谓,蓝颜也好,陌路也罢,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自我解嘲。

头盘上来,他们安静品尝食物,一时冷清。佳肴诱人,和共餐的人却继续互相伤害。

她拿出家里带来的书,放在他面前。

黑色封面神秘深沉,中间有一名曼妙女子的剪影,着鱼尾长裙,一线幽蓝。封面下册俨然一行“寂寞蓝尾鱼”,作者:柏川俊——他改掉原本网名“蓝冰河”,写这本书时用的作者名。

她看到他愕然,目光怔忡。良久,他抬眼看她,以眼神需索答案。

“这是你写的书。我在“拾柒”APP定制了两本。封面是我设计的,剪影是我的身形,自己拍的。就两本,还有一本在我书架上。”她眼底流露笑意,一种凌驾于他的优越,让她不由把盘中牛排全部切碎,忘记入口。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蹙眉顿首。

“我以为你会感动。”她所有胜券都在此一握,却感觉他情绪不对。“你到底是怀疑我还是感激我?”

“梁冰,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他猛然起身,顺势把腿上的餐巾丢于桌上,“我说过要做书了吗?”

惊愕。她以为他魔鬼附体,双眼涨红,神色冷峻。

“可是你为什么不要?”她不理解。

“你以为你可以为我做决定,却从来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十六年前,你用文字捆绑住我,我写了短篇《约定》,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然后你告诉我你要的是现实;尽管我们没有现实,梁冰,可是那七年,你却没有放过我。让我信守着约定,甘愿沉沦在黑暗的文字里,我用尽全力写了这一本《寂寞蓝尾鱼》,我像朝圣一样捧于你面前,你却自以为是地以为我是用文字欺骗你;如今你还是自私地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做事,做一本我的书又能怎样?提醒我这做了十六年的傻子如何疼痛吗?十六年,你却还是那个自私的冰蓝兮儿。”他兀自站立,语调深沉,言辞激烈,整个人失去从容。胸脯剧烈起伏,指节被他捏得发白。

“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就如此不依不饶,彼此伤害。我为你付出的心,却受你责备。你的心我却不懂。”她委屈气哭,泪水汹涌,她做书,是在竭力挽回当初的情感,到头来却愈发与他交错。

空气凝滞到无法呼吸。菜品已经上结束,不会再有人来打破这个僵局。然而他们都在等待,较劲。谁先说话,谁便是真的输了。他们心里都清楚。

他的手机骤然响起。他走到窗边,声音消散在喧闹的大街上空。她看他的背影,如此寥落而紧绷,大概这样的清算,于他也是一种折磨吧。

她定定地等他接完电话。回首,他目光清澈起来,仿佛多年以前那个对她说爱的男子。

他过来拉她的手:“兮儿,走,我们去外面走走。吹吹风,然后再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口,他还是习惯叫她兮儿。所有压抑,控制,预谋,策划通通剥去,他们回到当初最纯美的称呼。

拐到后厨外面的深巷,街头霓虹把这里映照得斑驳陆离。他看向她依稀的眉眼,有泪光氤氲的雾气,心底生出爱怜,唇狠狠吻了下去。

她愣在当场。从未有过的陌生气息,仿佛骇人的毒蛇纠缠唇舌。气势凛冽,咄咄逼人,不容反抗。她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他们的气息彼此交换彻底,他牵起她,奔袭在五月的繁华街头。

两排整齐的法国梧桐,伸出枝桠,在前路上空一直延伸。树叶一季一落,春生,夏茂,秋蕴,冬亡,每年轮回,简单直接,让时间在它的周而复始面前显得短暂而无意义。

十六年前,他们约定,关掉QQ,关掉网络,关掉手机,却因为年少轻狂,错过彼此。九年前他独自下线,切断电源,关机,落她一人孑孓,瑀瑀独行。如今,他们共同重启约定。

锦豪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外面人群熙攘,灯红酒绿,一地碎金。室内温暖干燥,洁净明亮,她倚在他怀里。两部手机,关机,扔在床头柜上,无人搭理。

悉索的抚摸,温暖细腻,让她记起某个春日,她推着婴儿车,在广场的辛夷花下散步,嘈杂中手机响起,有他的声线:“梁冰,我的小说写好了,在博客更新,你答应我的小说,在哪里?”

她泪光温柔,倾泻脸庞,转过身去,对他说:“这些年,我写了很多,断断续续,不成篇章。因为我始终不了解你。关于你的现实,我诸多猜测。”

他幽幽吐出一口烟,把她的身体扳向自己,面对于他:“梁冰,你听好。十六年前,我父亲去世,在你的文字里,我找到麻醉,那种冰冷的窒息感,令人沉溺。我过来找你,是想把你带走,和我一起生活。你拒绝了我。九年前,我婚姻失败,想过自杀,过来找你,是想让你给我活着的理由。你没有理我。我只能托付天父,指引光明。昨天,我去医院复查,然后过来找你,是想与你清算这许多年的亏欠。”

烟雾沉沉,四下里有浪潮汹涌包围,窒息感随之而来,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得的什么病?”

“刚刚接到医院朋友的电话,报告出来了,HIV阳性。确诊。我婚前是双性恋。梁冰,刚刚我们忘记带套。”

她的信念轰然倒塌,如同万顷大厦,瞬间堕入黑暗。原来网络屏蔽掉的现实,是毒药,她甘愿饮鸩止渴,虚妄人生,假意美好。她被重启,只是因为他的伤口深刻,鲜血淋漓。结痂的嫩肉在阳光下气息辛辣。呛着他的灵魂有了跃跃欲试的狂野,他就像一个被关多年的吸血鬼,饥饿难耐,渴望觅食。她被囚于他的黑屋,任他需索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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