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翔
那个时候,城北的汽车北站还没有拆,车站门口人潮汹涌,风尘仆仆的旅人,拎着大包小包沉甸甸的行李,分别时,有泪也有笑,有停不住的挥手,有默默的无声的目送。一辆又一辆的面包车从这里驶进驶出,气缸轰鸣,卷起地上一阵又一阵的尘土。这些大大小小的车子有的承载着游子归乡的激动,有的承载着年轻人外出的梦想。激动喜悦,心酸与不舍,种种难以言尽的千言万语都汇集在这个小小的汽车北站。
北站的附近有一个邮局,时常会有一些人走进走出,我那时喜欢看每一个人的脸,看他们脸上挂着的是笑容,还是悲伤,是寂寞,还是期待;我喜欢看他们的脚步,有的急匆匆的,有的却徘徊不定,有的走的很认真,有的却有一丝懒散倦怠。
至于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要在这个汽车北站,那是因为我等着一个人,我等着他从清晨出发,小心翼翼地携带着两筐新鲜的杨梅,在面包车上晃着晃着,一路颠簸,千里迢迢地从乡下赶到城里,为的是使我在这个飘着杨梅成熟气息的季节里吃上一口酸甜可口的乡下土生土长的紫红透亮的杨梅。
前些天我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完电影,捧着一袋还没有吃完的爆米花,情绪有些低落。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我起初又以为是推销的电话,刚准备随手挂掉的时候,发现是父亲打来的:
“我明天过来!”
“啊?”
“你这娃肯定是忘记了,杨梅上了,给你送来!”
“爸,你真没必要这样,特特意意跑来一趟,城里的杨梅也是有的买的......”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明天下午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自从我来到城里以后,父亲几乎年年都会给我送来杨梅。父亲没来给我送杨梅的那两年,一年是因为母亲的胆囊需要做手术,另有一年是我主动坐车去乡里吃杨梅。我有晕车的毛病,所以不是很喜欢乘面包车,再加上工作上的事情比较繁忙,返乡的次数也就不是很多了。
天空中有些飘起了小雨,我撑开了随手携带的雨伞。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来父亲有没有带伞,但是我马上就不敢想了。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把目光投向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时一把又一把的雨伞都撑开了,她们像一朵又一朵的花,在雨中绽放着。
这时走过来一顶很大的伞,伞下是一个大手牵着一个小手,那个孩子的胸前飘扬着红领巾。
“今天在学校吃了些什么啊?”
“今天菜很好,有我最爱吃的带鱼!”
我忽然想起了,我小时候也喜欢吃鱼,但是只是过年的时候偶尔吃几次。那个时候一面吃完了,父亲总是拿着筷子帮我翻着面。我还想起了,有一次我路过书店,硬要父亲给我买一本小人书......
雨突然下大了,雨点砸着路面,也揪着我的心,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想象着父亲一个人没有伞,从车站里跑出来。但是我忽然转念一想,车站出来的地方有雨棚,父亲应该淋不着。刚有些放下心来,我又开始想,老家那边的车站是不是下雨了,父亲是不是忘带伞了呢,老家那边的车站进站的地方好像没有雨棚......我又不敢想了。
“阿山,阿山!”
是父亲,是父亲!他果然没带伞,他冒着雨向我这边跑了过来。我突然顶着伞迈开腿向他跑了过去:
“你身上湿透了,干嘛要跑出来啊?你在门口等着我不就好了,这样我可以过斑马线......”
“看见你我这不是高兴嘛。”
父亲突然开心地笑了,他像一个孩子,就像我小时候被父亲表扬了一样,咧开嘴咯咯的笑着。
“床铺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次你不要再回去了,住上一晚吧!”
“我不住,我不住!”
“你不要总是那么牛脾气!”
“好了,不跟你说了,这两筐杨梅,你拿好了,我要回去了,我先回去了,不然要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你真的不住吗?”
“不住!”
我是说不动父亲的,就算我把他拖回家,他也是会跑回车站去的。他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的牛脾气,像一个孩子。
“再见!”父亲忽然又跑到了雨中,跑向车站。
“唉!等一下,你伞也不撑啦!”我在雨中追着父亲。
还没等我追上,父亲已经转身进了车站。我停下了脚步,一个人在车站外,手里拎着两筐杨梅,我忽然想起来什么。
父亲好像有了一丝白发,很明显的,一丝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