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龙蛇

笔走龙蛇

作者：高翔

一周一次的文学选修课，可能是下午，座位又靠着窗户，斜斜的夕阳晒着身子，眼神开始恍恍惚惚，他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哈欠，但笔杆子却牢牢攥在手中。记得从前有几个同学上课睡觉的时候，头已经低得吻到了课桌板，但是手心里的笔却抓得牢牢的，一点也不敢放松。这次是期末考评前的最后一节课，相对来说比较轻松随意，课后作业是写一篇命题的议论文，而这四十分钟的时间就用来给同学们构思。

他凝视着作文题目，一遍没有看清楚，就努力地再盯着看一遍，似乎能够有点理解它的意思，但他想不出该写些什么。他的牙齿咬着笔头盖，在塑料面上一遍一遍地磨着，好像要在上面刻出一排字来。

“人有的时候既是自由又是不自由的，就像你的眼前是一片沙漠，你无法避开它，而必须穿过它，因此你是不自由的。但是穿过沙漠的路线可以由你自己来选，因此你又是自由的”。

“我要写这篇作文是不自由的，但我写这篇作文可以随着我的想法来写，因此我也是自由的。”

他的脑袋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竟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王田，你在笑些什么呢？赶紧好好构思！”

他闭上了嘴，把头探向窗外，操场上有几个人在打篮球，他们穿着队服，好像在进行着比赛。他忽然浑身发痒了起来，胳膊和腿好像要自己跑出教室。他的心随着篮球的跳动一上一下地抖，刚才还无精打采的眼睛，顿时就亮堂了起来，就像一台老化了很久的机器，在修理工一个灵巧的动作之后，忽然恢复了运作。

他目不转睛地继续看着。学校的周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动着夕阳光的水面上，有几只鸭子缓缓地浮过去。远处有几盏路灯已经打开了，小石桥上拎着包的行人在缓缓地走着。突然传来了“嗞嗞”的声音，这是一个园林工人在锄着草，空气中顿时蔓延开来青草的香气。他忽然想到了青草中饱满的浆汁，还有植株的叶片上滑动的晶莹发亮的露水。几只麻雀围着一棵松树盘旋着，好像在议论着该栖息在哪根树杆。

“王田，你看大家都低着头在写，你干嘛老是往窗外看？”

他把头别了回来。他的手里依旧牢牢地攥着笔杆子，丝毫也没有放松。他环顾四周，是笔尖和作文纸摩擦的沙沙的声音。教室里的时钟一点一点的响着，秒针追赶着分针，分针又追赶着时针。他感觉是时候该写些什么了。

“人生有时候既是自由又不是自由的，就像你要穿过一片沙漠，你是不自由的......”

他忽然感觉这是把题目又抄了一遍，于是他拿出修正带把这句话涂掉了。他的指尖转着笔杆子，然后突然停下，用手摸几下笔盖，他发现上面有他的口水。

远处的教学楼忽然响起了欢呼的声音，他猜测是心理选修课的同学在看着电影。他忽然开始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没有起早选课。要是他在闹钟催促以后能在校网上及时报名，哪怕是睁着惺忪的睡眼，敲一下鼠标左键，现在就能够在心理教室看着电影了。他猜测着电影的名字，当然也有可能是连续剧，总之要比在这里写作文有趣多了。

他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有几个脸上写着写着还露出了笑意，时而停下笔，捧起作文纸，好像在细细欣赏着。他有些纳闷，说实话，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想知道，文字是如何从这些同学的脑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的。

“要是写作文的能够像吃饭一样简单就好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起来。他先是画了一条眉毛，然后是一个眼睛，眼睛逐渐生动起来，仿佛要眨起来。他又画了一个鼻子，忽然又开始排线了，他把鼻子的底部勾勒出一个阴影，鼻子就瞬间凸起在画纸上了。他开始画嘴唇，可能是有些难画，他拿橡皮擦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定了形态，嘴角微微上扬。他开始画脸的轮廓了，又是一阵排线，又是一阵光影的勾勒，一张瘦长的脸就在纸上渐渐舒展开来。

这时窗外飞来一只鸽子，它停在窗户边的不锈钢栏杆上，用嘴梳理着亮晶晶的羽毛，然后又歪着脑袋注视着他。但他似乎丝毫没有发现这个美丽的小动物，他一笔一画的画着，挺着脖子，一丝不苟，时而皱皱眉，拿起橡皮擦擦，时而又停下笔，将脑袋放远，仿佛在欣赏着什么。

清脆的下课铃响了起来，老师走了下来，看着每一位同学的构思稿。有的同学已经满满写了半篇的作文了，文字工整，笔记清晰。老师抬了抬眼镜，嘴角微微上扬。

老师一点一点地向他走进，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起来，就像他在商场娃娃机抓娃娃快要成功的那刻一样。

“你的作......”

老师拿起他桌上的稿纸，这分明是一张黑白的照相，一个教师拿着一本文学杂志坐在讲台上，嘴角有些微微上扬。

他的画后来被刊登在了报纸上，他也考进了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老师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在这个年纪的画技能够如此高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竟然有着这样惊人的天赋，竟然在一堂文学作文课上展现出了绘画的惊人天赋。

青春里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模模糊糊而又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