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

寻“我”

作者：高翔

一

    无聊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有一丝烦躁。房间的门被紧紧地关上，戴上白色的耳机，将耳朵蒙得死死的，这样他可以获得些许内心的平静，幻想自己在一个人的世界。宁愿将白花花的试卷扔在桌角，在纸上写出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但最近小说停滞了，他没有什么新的思路。陈香只好手捧一只手机，轻触短视频软件的图标。但他又时不时地看着钟表上的时间，这使脖子变得有些酸胀。

    “今天给大家推荐一家小吃店，就在西城，牛骨汤熬得喷香......”

    食指轻轻划过。

    “各位老铁们，给榜一和榜二点个赞......”

    食指轻轻划过。

    “这是一部评价极高的电影，当女主小美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

    陈香就这样划着。更确切的说，他是在期待一个缘分。他看着别人的世界，五光十色、充溢着刺激的音乐。但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像一个已经干涸见底的水库，一个石子扔进去，只有整个山谷传来空洞的回响。

    “你有听说过“罗布泊”的“镜像人”吗，茫茫的戈壁中，或许藏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陈香轻触屏幕，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呼吸变得急促，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手机屏幕也跟着振动，诡异的声音飘满整个脑海......

    上个星期二的机房里，陈香做着心理测试，四周是鼠标嘀嗒嘀嗒点击不停的声音。

    “是否有时感到莫名的忧伤？”

    他点了“时常有”。

    “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

    他点了“是”。

    做完心理测试，男生都借着电脑打起游戏：

    “左边左边，使劲打！使劲打！哎呀，你手速怎么这么慢？差点就赢了！”指点完毕，不忘了看一眼周围“观战”的女生。

    陈香坐在角落里，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罗布泊镜像人”，按下回车，跳出许多词条，他深呼吸一口气，选择第一个点了进去：

    “校园电脑，您没有访问的权限！”

    教室里，大家都互相讨论着，闹轰轰的吵成一片。讲桌旁几个男生在抢着篮球，储物柜那里几个女生在聊着八卦，学习委员在黑板上写着作业。陈香一个人手捧一本书，仿佛四周的东西都融化掉、消失了，空无一人。

    “我心里测试都选了A！”

    “可不是嘛，正常人都会选A。”

    “我咔嚓咔嚓都点过去了，就怕中间来几个‘陷阱’，‘时常有’跟‘没有’换个位置......”

    “我看过了，没什么坑！”

    “要是心理不正常的人也不至于不选A！”

    李老师突然走了进来：

    “陈香，心理老师找你谈话！”

    他似乎没有反应。

    “陈香，在叫你听见没有？”

    他从一场梦中醒来，忽然站了起来：

    “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是哪个同学先噗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全班都跟着笑了。有“咯咯咯”的傻笑的，有“哈哈哈”的放肆笑的，还有捂着嘴巴优雅的笑的。李老师催促道：

    “快点！”

    “中奖啦，中奖啦！”

    “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二

    星期五的晚上，昏暗的台灯下，陈香本想试着动笔写小说，但在房间里踱步了一个钟头，还是始终找不到思路。他于是拿出手机，刷着“说说”。小区外的公园传来广场舞的声音，远处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如泣如诉。

    食指轻轻地划着。他几乎不点赞。这是别人的世界，不会因为他小小的一个赞而改变什么。

    忽然之间，一条说说映入眼帘，他的双眼凝视着僵硬的花字：

    “真是巧啊！今天在公交上碰到了陈香，他一个人带着耳机在听歌。我没好意思打扰他，他还是老样子，很高冷的样子。”

    这是他的初中同学。但奇怪的是，他今天根本没有坐过公交。难道是认错人了？不可能，他抬起头，看着电脑屏幕映出来的人脸，不可能，初中毕业才过一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变样。

    他一时激动，不小心点了进去。说说下面是五十多条的评论：

    “这种人有什么好关注的！”

    “你不说我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你应该跑上去，摘掉那个呆子的耳机！”

    “我记得他写过一篇小说，笑死了！那写的是什么东西？笑死了！”

    “......”

    “有图片吗？”

    陈香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把页面往下拉：

    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男孩带着一个白色的耳机，他的样子和陈香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陈香失眠了。他想到了很多，五十多条评论，那张图片，走失，兄弟，罗布泊，镜像人，平行宇宙......这些词汇在他的脑子中疯狂地旋转。

    公园里的灯灭了，晚上十点半。对面大楼的景观灯灭了，晚上十一点。住宅楼的景观灯灭了，晚上十一点半。

    不知过了多久，陈香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龙，一条乌黑的龙。他睁着血红的眼睛，发了疯似的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瞬间激起了雷电和风雨。城市的街道引发了洪水，人群在呼叫呐喊着。大水很快淹没了三层楼，惊叫和呐喊被淹没在了滔天的巨浪中。

    忽然之间，天空中闪过一道金灿灿的亮光。一只巨大的东西俯冲下来。陈香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的形状朦朦胧胧的像一只孔雀。陈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给抓到半空中：

    “冷静，别让愤怒吞噬自己......”

    陈香忽然醒了，他迷茫地望着四周，蓝色的窗帘、米白的墙纸，被搅拌旋转成了一团一团的浆糊。

    “我到底是谁？”

    “扑通”一声，陈香倒在了床上。

三

    这是陈香第二次拜访医生。

    “你的多巴胺功能太过活跃，尽量不要写小说了。”

    医生给他开了两种药：

    “每天要按时吃！”

    当母亲监督陈香陈香吃药的时候，他把药含在嘴里。等母亲走开，他赶紧把药吐在了纸巾里，丢进垃圾桶中。

    他怀疑一切，他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东西。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存在。

    他八岁的一个晚上，父亲愤怒地摔了酒瓶，在母亲的哭声与咒骂声中，父亲和往常一样，一摔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母亲哭着告诉他：

    “你有一个哥哥......”

    他不敢相信，惊愕地说不出话。

    “我要去看他的坟！”

    “他没有坟，可怜的娃......”

    忽然有了思路。他牢牢地握起笔，在纸上写道：

    我想造一个机器人，我太孤单了，我想有一个朋友。

    他本来还想接着写下去，但当他想到“镜像人”这三个字，他的意志瞬间倒塌了，失去了落笔的勇气。没有什么比不知道自己是谁更加恐惧！

    但他转念一想，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要找到他！找到另一个自己！

    那天他回到学校，是新年元旦的前一天。上语文课的时候，他翻开课本，竟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明信片。他的心扑扑地跳了飞快，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收到过明信片。他缓缓地取出这张充满陌生感的纸张：

    如果可以的话，下周五，中午十二点一刻，天台见。新年快乐！

    一滴泪水缓缓从眼眶流下，滴在了明信片崭新的纸张上，绽开了一朵淡淡的花。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陈香喃喃地念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四

    确切的说，陈香还算是有一个可以讲话的朋友的。

    小卖部，坐在陈香对面的小胖墩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汽水：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班总是被歧视？”

    陈香叹了口气：“不要和理创班比。”

    “文科班也看不起我们！”

    陈香什么也没说，大口大口的嚼起三明治。

    “要是我们班有些人才就好了！”

    樱花铺满了河畔的小径。陈香从教学楼里望下去，有些时候，也竟会产生去走一走的冲动。但当他看到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樱花大道里走过来的时候，内心马上打了退堂鼓。

    今天是周五。陈香怀着忐忑的心情吃完了饭。一刻的铃声一响，陈香从天台的楼道里钻出身子。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热血沸腾。他甚至做好了看到同学从角落里冲出来嘲笑他的准备。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今天他想为自己打一架，为自己丢失已久的东西打一架！

    出人意料的是，他看见一个背影，穿着淡黄的连衣裙，扎着米黄色的辫子。陈香顿时说不出话。

    杨兰缓缓把头转过来：

    “你来了！”

    他们并排坐在天台上，聊了好久。陈香第一次吐槽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忽然开始骂着、破口大骂，撕心裂肺地骂，他甚至对着空大喊：

    “苍天，你有情吗？你个无情的东西！滚！”

     他的喉咙变得嘶哑。她递过来一瓶水，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泪水铺满了整个脸庞，她拿出纸巾帮他擦着，陈香忽然跳起来，冲着她大声叫喊着：

    “为什么要对我好！”

    杨兰愣住了。

    “对我好，不值得！”

    “值得！”，她喊道，“爱一个人没有为什么！”

五

    杨兰鼓励陈香继续写小说，可陈香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那天陈香赶着公交去了书城，第一次破天荒的花了一笔巨大的开支。他捧着沉甸甸的书回到家里：

   《零基础学python》《零基础学编程》《人工智能入门与实战》《算法分析》。

    陈香一本一本的拆着塑料包装。他从没有买过理科方面的书籍，他的书柜里都是一些文学的经典。这些深奥难懂的程序算法书籍，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台灯下，陈香拿着水笔，在洋溢着油墨味的纸页上涂涂画画、反复演算。遇到不懂的公式，他就拿起手机，在搜索引擎上反复查找比对。他似乎很久没有打开短视频软件了，月底手机管家清理提示：建议卸载不常用的软件，其中就有那个短视频APP。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高数里的微积分，链式求导法则。他弄懂了卷积神经网络负反馈机制的原理。另外，他趁着每天睡觉前胡思乱想的时间，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

    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的十分起劲。陈香在底下，拿出一张草稿纸，算得十分起劲：

    他一条一条的写着，卷积神经网络的代码、贝叶斯公式、马尔可夫模型，再结合着他自己潜心研究了一个多月的理论，代码越来越长、算法越来越细致。

    母亲不解：

    “娃子不好好读书，每天做些啥呢？”

    他报名了市里的科技创新大赛。

    当他收到决赛通知时候，他异常的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上台现场答辩，他一步一步地顺着舞台的阶梯坚定地踩了上去：

    “我希望能造出具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这是我的研究方向，也是我毕生的研究目标！”

    “你有研究过现行的卷积神经网络模型吗？”

    陈香好像没有听见，评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陈香还是没有听见。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观众席上坐着一个男生，带着白色的耳机，带着黑框眼镜。就是他、就是他！那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他！

    他飞奔下舞台，向他冲了过去。陈香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

    “你是谁？你是谁？是不是我哥？说！你说话啊......”

    忽然之间，闪过一道白光，一切景象都消失了。陈香发现自己站在领奖台上：

    “我校学子，高一七班的陈香同学，在市科技创新大赛中荣获一等奖......”

六

    陈香回到家里，翻着初中同学的空间。他拼命地划，拼命地划，疯狂地找着那条说说。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打开短视频软件，翻到那条没有看完的视频：

    “......这只是一个传说故事，宇宙这么大而我们又是那么渺小，有许多的未知待我们去解决。我是神奇号，感谢你的观看！我们下期再见！”

    陈香忽然哭了，他哭得像一个孩子，哭出了这么多年来未曾倾诉与解开的心底的东西；他哭的像一个大人，哭的那么坚毅顽强而又惊心动魄。

    远处传来一阵笛声，飘飘渺渺，如泣如诉。

七

    “我要出国了。”

    他一脸惊愕地望着杨兰。

    “是的，我爸决定让我出国。嗯......忘了告诉你，我爸不是我亲爸。”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像被大火烧着了一样通红。晚风里，排成人字的鸟群在楼宇间盘旋。

    那天放学回家，陈香从电梯口出来，看见一个人站在公寓门外的阳台边，望着都市落日的景色。

    可能是听到了动静，亦或是某种心灵的感应。在夕阳的辉映中，那张熟悉的面孔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了久违的慈祥的笑容。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