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翔
老空调的出风口,不紧不慢,柔柔地撒着一些冷气;夏季的热,却像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着玻璃门。
小屋外的天宇,渐渐暗淡,逐渐黝黑,像极了粗犷而不加矫饰的砚台,翻过来,倒扣在城市和原野上;当余辉沉下去,隐隐约约飘来几阵风,刹那间,吹亮那街边的昏黄路灯。
灯下是走动的行人,地上是飘忽的影子。红灯绿灯、红灯绿灯的闪烁,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地迈步;或是滴滴的电瓶车喇叭,或是清脆的几声自行车响铃,汽车呼啸着来又呼啸着去,公共汽车的门开了关、开了关……
明天就要搬去新家。新房子的楼盘开发在一条宽阔的大河边,崭新的钢筋屋瓦拔地而起;上次去快完工的装修工地,站在落地窗边往远处鸟瞰,半个城市的风光一览无余;又低头向脚尖俯视,小区优美的园林式设计尽收眼底。
在这套旧房子里,春去秋来,草长叶落,我度过许许多多个岁月,走遍千千万万个分秒。在我过去的记忆中,这套房子,就是我的家。我不知道未来,随着千变万化的不确定,我心中“家”的印象是否也会随时光变迁;但我可以肯定的说,有些装在心底的东西,即使是江南的梅雨来了又去,依旧不会发霉变质,反倒像一壶陈酒,藏得越久,再举杯品尝时,一时之间,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将久久在心底萦绕,竟然不舍得让它散去……
当我八岁的时候,似乎是同样的一个傍晚,我等在门口,偏偏不看“猫眼”,只是将耳朵附在冷冷的门面上,不禁疑惑:知了叫了,为何门还一样冷?厨房里,是母亲在灶台边“哐当哐当”翻炒菜肴的动静;楼道上,皮鞋底触着水泥梯“咚咚咚咚”,高跟鞋踏着楼板“踢踏踢踏”……
没有一个“鞋声”是我父亲的,我明白得很,他最近很忙很忙,他昨天和我说晚安的时候,轻轻讲了一句:
“爸爸明天晚上要加班。”
秒针转;分针凑热闹,只是跟着小心翼翼地转;时针假装不动,可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转。我偏偏盯着时针,想识破他的“诡计”;“你干脆转得快点嘛!”我在心里喊。
窗外闪过一阵汽车灯光,幽幽的灯,在斑驳的树丛中稀稀疏疏地动;接着又接连闪过好几回,我知道,那又是好几辆回家的车。
小区的绿化美,即使是夜幕降临,郁郁葱葱的树影,像墨水泼洒在粉墙上,是园林中的画,是画中的园林;一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往昔与将来、梦想和现实,都化了融了,不是烈日下晒干的冰棍,而是月光下倒映着点点繁星的一泓湖水……
晚饭过后,孩子们出来玩了。公园里的音响一开,跳动的音符也跟着旋转。我趴在阳台的护栏边,看着楼下小孩溜冰鞋上的滑轮,那五颜六色的璀璨;我听见脚步声,和远远就传来的戏曲广播,那是邻居老爷爷,裤袋里别着的小留声机……
母亲让我去小区公园玩会儿。我不去。我只是想,只是想着前几天,陌生的叔叔阿姨们,来到我们的家,和父母谈论着房屋一切的一切,回去的时候还不忘问起价格。头一回我很兴奋,还向他们炫耀满墙的奖状;后来我哭了,甚至把墙上的奖状取下,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屉里……
上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面对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蜡烛的火光,调皮地左右摇摆。父母让我许个愿,我当然要许愿啦,一个好的愿望才配得上这么好的蛋糕,那或许是一年一次的奢侈。
我闭上眼睛,悄悄在心里说:
“我希望,能够永远住在这,不搬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大概很晚的时候,可能已经11点了吧,我在朦朦胧胧中,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父母的对话:
“儿子已经睡着了。”
“给他买了韭菜饼,明天早上可以热一下吃。”
沉默了好一会儿:
“儿,儿子说,他不想搬家……”
“既然这样,那以后就,不要让人家来看房子了……”
“你压力会太大的……”
“努把力,就像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只要肯打拼,梦总是能实现的……”
后来我睡着了,似乎记得是做了一个梦,那是我在小区的公园里,自由自在地放着风筝;跑累了,在路边的椅子上歇一会,回头一望,最近那幢公寓楼的两楼,就是我们家的阳台。
我打心底里高兴,在这个城市中,在这个小区里,有一幢住宅,有一套房子,面积不大,但对于三口之家来说,刚刚好!
那里就是我的家,我们三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