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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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考古学家在西班牙发现四万多年前的手印岩画。 那种刻在古老洞窟岩壁上的手印是彩绘。从图片上看，时光仿佛加深了那种暗红的色调，使手印的形状愈加清晰。
古人为什么要把手印刻画在古老的岩石上？
我的心默默地追问着。眼前，仿佛浮动着时光森罗无边的影像，却无法寻找答案。
手印，是世界各地远古人类普遍的岩画题材，出现在旧石器时代的晚期。人类留在岩石上的最早图画，并不是崇拜的太阳，或以神秘形式存在的某些事物，而是人类自己的手印。这，不禁令我陷入了沉思……
考察人类文明的起源，很多文化学者或哲学家在探究太阳崇拜、生育女神崇拜、远古的图腾崇拜或巫术文化。面对人类最早留在洞窟岩壁上的彩绘手印，我忽然想到，或许，人类是从认识自身开始，去认识世界的。或者说，人类，最初崇拜的，并不仅是自身以外的神灵，还有自己抚摸万物或创造生活的双手。
自从人类赤裸地出现在自然天地之间，那双干净的手触摸到原野的泥土、草木与河流，伸进天空日月的光辉，拥抱亲爱的同类，那双手传递给生命或心灵的所有感受和感动，都不仅是来自外物的，还有生命本身的呼应，还有心灵本真的感知。当那双手抚摸着石头，创造出最初的打制石器，就开启了人类的石器时代；当那双手抚摸草木，采摘着花果，懂得了万物哺育生命的道理，就开始了人类栽培植物的农耕时代；当那双手被河流洗涤干净，在水中感知生命本质的清洁，感到水就是人类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人类的心灵就欢畅地奔流柔美和清洁的浪波了。
最初，人类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开始书写与创造文明的史册。留在原始洞窟岩壁的那种手印，就是时间老人亦无法更改或删除的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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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与世界最亲密的接触或理解，就是源于双手。
人，能够向万物和天空伸去的，亦只有这一双手。
几万年前，那些岩壁上刻画出人类手印的洞窟，一定是远古的人类曾经日夜栖居的洞窟。那种阴暗而潮湿的洞穴，抵挡着风寒和雨雪，亦抵御野兽的侵害。在原始的岁月里，照亮那种洞窟的，除去日月星辰的光辉，就是人类自己的目光，或心灵智慧的光芒。在那种造物主缔造的居所里，人类摸索在岩壁上的双手，不仅是在抚摸岩石本身吧！
我曾经看到过内蒙陶乃高勒洞窟的手印岩画图片。 最奇特的是，那些彩绘手印，大多被刻画在石洞的顶上，只有少数被刻画在洞窟的岩壁上。那是一种最古老的阴刻，手印在整个画面中留白，背景的部分才涂染着颜色，手印的图纹愈显清晰，像未染半点岁月的沧桑，鲜活而完美。
可是，古人，为什么要把手印刻画在古老洞窟的石壁或洞顶上？
是要时刻注视自己的手印吗？
他们站立着，就能看到岩壁上的手印。仰望或躺倒，就能看到洞顶上的手印。那些手印，是某种纪念或提示，是温暖的爱抚或护佑，还是具有某种象征或崇拜色彩的图腾？
穴居时代的人类，要在世界上留下生存的痕迹，还是其它重要的生命信息？
那种褐红的色彩，是红色矿石研磨出的细粉，还是朱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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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古老的洞窟岩画，竟然是人类洞居时代的手印。看似简单的手印，却有着难以破解的奥秘。
我从图片里仔细地辨认着那几枚手印，都像是掌心向天，手背面地。那不是收获或摘取着什么的手，而是微张着五指，仿佛向无边的虚空里伸出，亦像是面对万物或自己摊开手掌，观看某种命运的走向……
那么，在古人的心里，人的手，具有什么要义呢？
人，必须要认识自己的手吗？
或许，伸出手，古人在手指或手掌心里，寻找着什么秘密或隐现的脉络。
或许，手，暗藏着一个人和世界间的通道。
或许，手，变幻着一个人旺盛或衰败的命符。
而在洞窟里雕刻这些岩画的，又是怎样的一双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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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详了许久，我终于看清楚了，洞穴岩石上的手印，是空着的。
它们是真实的，亦是抽象的。像人类生命的一种符号，单纯又简练。
人的手，生来就是这样的，空着。
人的手，空着，干净而本真。
人的手，空着，自在而舒展。
红褐色的手印，透着一种神秘或神圣的味道。
活在世上，人的手，就是用来劳动和创造的。人的手，亦是用来选择事物的。比如，天地生万物，人类对万物的享用很有限。造物主所创造的众多事物，并不全是为人类而存在的，亦不是完全可以由人类而支配。它们的存在理由和秘密，人类亦不必全知。天地间很多的事物，人类可以敬畏，但绝对不可据为己有。
面对不该拿在手里的事物，或者拿不动的东西，最好，让手空着。
手空着，纯粹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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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的人类踩在大地上的脚印，都消失了。而刻画在岩石上的手印，却清晰到如今。是否，那些手印，亦在和岩石一起生长，亦在和时间一起生长啊！
我想起了童年，在潮湿的沙堆里拍燕窝，曾拍出一个又一个手型的洞，都被流沙掩埋了。青春时光，我的手印，亦曾按在海边的沙滩上。那些金色的沙子被海水揉搓了千百个日夜，我的那些手印，亦在海水的揉搓里消失了。很多年，为了保养这双手，除去擦抹护手霜，冬天或干重活，还有戴上手套，抵御风寒，或浊物的侵蚀与硬物的磨损。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手印，都留在什么地方了。而古人，早在几万年前，就以手印为画，留下了生命的印记。
人类的手，能够把生命的智慧和梦想，全部演绎成生存所需的器物，或纯粹的艺术。或许，人类无需留下名字，而只需要留下一种手印，留下一种创造过生活或美好岁月的手印。
手印岩画，绝对不只是一种岩画的艺术，亦是一种生命的艺术。
古老的手印岩画，不仅证明一个人来过，一群人来过，一个氏族或部落来过，亦是对人类自身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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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看到这种手印，自然就会明白原始人类的生命行迹，感知古老岁月的气息。而那些刻画着人类手掌的洞窟，亦拥有着人类手掌般的秘密。
或许，贯看洞窟之外的日出日落或秋月春风，贯看昼夜阴晴或四季的流变，所以，古人要用自己的手印告诉后来者，面对自然变化的绝望或希望，恐惧或安然，都源于双手之外的事物。而那种变化，是人类根本无法把握的。
人的手，又最具创造力和感知力，那是造物主对人类特殊的恩宠。
所以，人类的手，把握好它本身，便能拥有一切。
世上，本没有什么道路，是人必须要走的。
世上，亦没有一种事物，是需要一个人时刻拎在手里的。
而一个人的双手创造过什么，抚摸过什么，护佑过什么，刻画过什么，或毁灭过什么，最终会决定一个人的生命形象或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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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古老的青山，都不仅有时间的手印。每一条河流里的卵石，亦不仅有流水的手印。青山和河流里，都有人类的手印，传递过精神和自由，爱恋和欢愉。甚至人的生死与山河相契合的真相，最后形成的，就是一个手型的印迹。
自从人类在石壁上刻画出自己的手印，原始的洞窟就不再黯淡和空荡。那些手印，像生命的火炬，点燃了几万年的光阴。面对着自己的双手能够把握或不能把握的事物，去膜拜先祖刻画在岩石上的手印，或许能找到生命的出路或归宿。
真想走向遥远的山脉，走进原始的洞窟，把我的手，按在那些手印上，并让我的手和古老的手印实现一种重合。
2012.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