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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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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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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着祭坛的土地

 

隐藏着祭坛的土地

                              碧青





1

前不久,我在本地的考古资料里,知道安新庄新石器遗址的南面,曾经有一个古老的祭坛。多日来,我的心,仿佛总是被那个远古的祭坛召唤着。于是,闲暇的假日,便又一次走向这片储藏了六千多年文明的土地。

再次踏上这片长满玉米和花生的土地,心里有一种别样的虔诚和敬畏。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亦有几分茫然和忧思。除去地边的那一块写明遗址的石牌,并没有任何提示,表明有一个古老的祭坛,就在这一片深厚的土地上。

遗址的南侧,是一大片沙丘,有一个片比较平整的土地,东边是庄稼地,西边栽满了槐树和桑树棵。树林里有很多坟墓,地面上,到处堆积着陈年朽灰色的落叶。若不是我找了友人陪同,一个人绝对不想走进这大片荒凉的树林。

地表上,随便散落着或磨制或自然存在的石头,偶尔,也能看到躺在地表上的网坠。可是,根本看不出古代祭坛的某些建筑特征,亦看不到祭祀的遗物或痕迹。

古老的祭坛在哪里?

我的眼睛,望向南,望向西,望向北,望向东,身子转了一个圆圈,看到都是普通树木和庄稼。喜鹊的飞影从头上的空中飞过时,飘落几串喳喳的叫声。偶尔摇晃一下树叶的轻风,瞬间,就化入野地巨大的安静里……

是否,只有依赖这片土地生长的杨树和桑树,在用根须探摸着这片土地奇异的脉象?是否,只有已经长熟的玉米和花生,知道养育它们的土地深处,包含着多少没有消失亦没有再现于世的岁月群像?

2

或许,是我没找到祭坛的位置。

正巧,几只浑身粘着草沫和尘土的白羊,从北坡走上这片平台了,一群羊又缓慢地走上来了,放羊的老人甩着羊鞭跟在羊群的后面。我向老人打听祭坛的事,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里有过祭坛。他告诉我,几十年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很高的土台子,上个世界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把这个大高台子削矮了,为的是用上面的土多造一些地。

于是,我便开始沉默了。

古老的祭坛,是不应该消失的。或者说,我不愿意相信,古人的祭坛,是在人们无视的目光或某些运动性的行为中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不想久留于此,又走向了北侧的那一片花生地。

就在北面的那一片花生地,我曾虔诚地给祖先下过跪。

那是三年前的晚秋时节,大地上的果实都被收走了,只剩下了大地自己,还有这片土地深处的秘密。蓝天下的黄土地,仿佛有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和召唤力。默想着先人在这里垦荒,有了千古的土地,有了这片遗址,我真愿意像祖先一样,把在土地上得到的一切,包括思想或情思,都回向给这片大地。于是,便虔诚地向祖先和这片土地下了一跪……

至今,还无法忘却,我的双膝,在这片古人遗留的土地,跪出两个浅圆的印记……

3

我想象,古老的祭坛,又被这片土地搂进了怀抱里,隐藏在岁月的深处了。只有能够穿越时光隧道的人,才能见到那个远古的祭坛。

或许,只有这片隐藏着祭坛的土地,知道我寻觅的目光和身影,理解我捡起某一块石头时透明的抚爱,身躯里欢畅的血流,内心涌起的灼热和欣喜。

是的,我曾经在此捡到过网坠、磨过的石头,还有像圆形的砍砸石器。每当我捡到一种石头,都用手长时间抚摸。我很喜欢抚摸石器的那种坚硬又真实的感觉。在它们的身上,仿佛储存着几千年的时光。抚摸着它们,我的手,仿佛触摸着永恒的温度。抚摸着它们,我的心,亦像感知到了祖先凝视的眼睛……

我的目光,扫视身边的花生地时,又在不远的一丛叶子蔫黄的花生秧旁,看到了露出半截身子的网坠。我走过去,俯下身去拿起网坠,并撸去它身上潮湿的泥土。或许,这是先人赐给我的又一种礼物吧!

我相信,远古的先人,拿起石头磨制石斧和网坠的时候,他们一天一天地把人类的世界磨深了。

这样的时刻,我还知道了,古人留下了石器,不仅是留下一种岁月的标记,而是留下了人类与时间同步行走的信物。时间不朽,石器亦不朽。

先祖的网坠亦告诉我,大自然里有很多种空间,并不全部属于人类。但是,人类自己创造的美好空间,纵使跨越千年或万年,都可以让我们通行。因为,在这样的空间里行走,只需要我们的心灵和智慧。

是的,在这里,只需要我伸出手去,俯身面向大地,捡拾古人遗留的石器,我的手,瞬间就接通了几千年的光阴,把曾经在古人手里的网坠,握在自己的手中……

4

今天,在这片遗址,让我又一次握在手里的,还有一个手指肚般的白色玛瑙石。它就在花生地被雨水冲出的一道浅沟里,闪耀着诱人的洁白和晶莹。

我如获至宝般把它捡起来,慢慢拂去它身上干净的细沙。虽然,我不能辨认它是否被古人磨制过,但是,凭着我浅浅的阅读经历,仍敢判定它是古人眼里的美玉。我在一本关于玉文化的书里,知道了我国的玉文化,起源于古人对美石的喜爱。古人,把所有的美石都视为玉。

想象我们可敬又可爱的祖先,为了生存飞土逐肉,一年四季奔走大自然里。后来,他们发明了石器工具。在打制石铲、石斧、石杵或磨盘的过程中,会发现有很多奇异的美石。那些美石,在他们磨制石器的过程中,会闪起特别的光辉。那种光辉,来自美石,同时来自祖先的双手和心灵。

于是,祖先们就把那些美石从制造劳动工具的石头里挑拣出来,用于磨制心目中的飞鸟、鸣蝉、神兽、蛙和鱼、龙和蛇,或磨制自己喜爱或梦想的形象,比如孩子、女人、果实、棋子、圆珠、杯或碗,等等。于是,承载起人类精神的美玉,就超越了用它飞土逐肉的价值。那些鸟,就飞上了最高的蓝天;那些果实,就占领了最丰美的土地;那些龙,就开始永居人类精神大海的最深处。

如果说,经天纬地是大自然独有的创造力,那么,我们的祖先,在磨制石器的过程中,发现了美玉,并把它们塑造成图腾或梦想,同样是呈现了大自然赋予的创造性的本质。在自己发现的美玉上,去表现生命的本质或梦想,人,也就像极了天地自然,能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了。

我想,自从古人发现美石的时候,就把我们这个世界,在手掌心里抚爱美了。

于是,古人实现了心与美石等值,人与美玉合一。

就是这片古老的土地,又一次让我懂得了,爱和美,是生命的本质。

5

这里,出土过远古时代的图腾——天鼋。只是,在地表上,人们很难看到这种黄帝时代部族的族徽了。地面上,还有很多碎陶片,像土地一样,安然的陪伴着日月的轮转。

考古专家曾在安新庄遗址发掘出彩陶,早就存放于省博物馆了。我无法想象那些彩陶,表现了先人的怎样的艺术创造力。只能想象古人用毛笔蘸着红朱或黑墨,在陶盘上用心画出崇拜或喜爱的鸟兽和鱼龙,花草和树木,或精灵般的舞人……

我曾经在一张图片里,看见过一件口径三十七厘米的彩绘龙纹圆盘。图片旁,有这样一段解释的文字:这件彩绘龙纹陶盘出自陶寺遗址的大墓中,可能是当时“王室”使用的礼仪用品。从陶寺的龙纹陶盘开始,我国的龙形象的演变发展,延续至今。

如果,这个陶盘真如标明的那样,属于陶寺文化早期,约公元前2300——公元前2100年,那么,是否可以和距今五、六千年间在燕山地区、大凌河与西辽河上游流域活动的部落集团创造的红山文化相呼应呢?

安新庄遗址属于红山文化范畴,而我国北方红山文化的重大考古发现,证明中华文明的起源不是一个中心而是多个中心,西辽河流域、燕山南北、长城地带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是否,陶寺的彩绘龙纹陶盘与我们这片土地有某种更深远的联系呢?

只不过,这些仅是我诗意的联想。

但是,远古的时代,这一片建立起祭坛的土地,绝对是部族首领的居住地。

6

几千年过去了,当下,已经看不出安新庄古老的祭坛,当时是圆形的,还是方形的。但我猜想,祭坛,应该是圆形的,应该有某种特殊的标志,或安放着象征性的祭祀器具。是否,建立祭坛,就是古人梦想和天地沟通的方式,就是追求天佑人运的方式,就是追求自身圆满的方式。

我猜想,古人最初创造的圆,一定是受到了大自然的启示,比如太阳。永恒的太阳,永远在天空里,升起落下。天地之间,只有太阳的升起或落下,分割着这个世界的白天和黑夜。所以,古人祭拜天地和自然的祭坛,就建成了圆形的。

是的,圆,在五千年前祖先的心里,就有了巨大的魅力。比如,这里出土的陶罐圈足,陶碗的圈足,圆形的敲砸石器。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地表上还有很多磨圆的陶片。它们像一枚又一枚圆圆的梦想,放飞于人的手掌;又像一枚又一枚的圆梦,可以被人随时握在手掌里。

是啊,圆,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一种生命哲学,亦是一种心灵智慧。它与自然世界的真谛相契合,它与人生命深处的奥秘相契合。即便在空中,永远也不会颠倒。比如太阳,比如地球,比如我们人世日夜奔跑的车轮。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精致的大理石制品,就像一个古人用石头磨出来的太阳。是的,今天,我要把它命名为“大地上的太阳”。

那是几年前,我在秋后的玉米地捡到的。当时,它就在地边的一堆石头里。我的目光无意瞥见它的时候,曾以为那是一块没有磨制过的普通石头。只因它是我最喜爱的圆形,我就顺手捡了起来。只因它存在于古代的遗址,我就把它珍藏了起来。直到我寻找圆形的祭坛,它才以圆的形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心里……

是的,圆,就是古人心目中的太阳。我愿意独自想象:这轮磨出来的石太阳,就是大地上的太阳,就是人呼应天空的太阳,就是人呼应太阳的太阳……

7

古代祭坛的出现,是否标志着礼制文化的起源?人们又是如何祭祀天地和祖先的呢?很多的问号,像一群顺水浮游的黑蝌蚪,跳跃在我心灵的河流里。又像一现的昙花,迅即随心念的流转而凋谢。

是的,没有人能够还原遥远的岁月。所以,我只能独自梦想。

我想,作为远古文明标志之一的酒,应该是祭品。考古界证明,八千年前就有了酒具。而在安新庄遗址,曾经出土过五千年至六千年之间的小口陶壶,有人说那就是酒具。任重远先生早《黄帝及其子孙居燕山地区》一书中,也论述了黄帝时代就有玄酒。祭祀天地和祖先,亦应该有鲜花吧。所以,这个古老的祭坛,应该是经常摆满了鲜花。还应该有其它的祭品吧,比如猪,比如鱼,比如美玉。

可是,此时,只适宜于联想,而不能用实物证明什么。

喜爱收藏奇石的致友兄,来此遗址游玩,曾捡到好像一条石鱼的石器。只可惜,残了,缺失了尾部。残存的三寸多长的身躯,好像刻有几片鱼鳞,又好像某种符号。或许,是磨制过的部分已经被岁月风化。或者,被火烧过,有一层土锈色的氧化物。看它粗糙的腹部,才知道是类似于铁矿石的青灰色石头。 

如果有祭坛,应该有祭祀品。这条磨制过的青石鱼,是否是古人祭祀时用的祭品?

还有一位朋友,亦曾在此地捡到一个白色的玛瑙珠,就是火烧过的,有一层鸡骨白包浆。

过去,我一直不喜欢被火烧过的玉,或被杂质过度侵蚀的玉,不喜欢它们被岁月掩盖起晶莹易透的天然本性的样子。

在安新庄遗址寻找祭坛,我才突然醒悟了:如果,是因为祭祀天地和先祖,而让玉的身上出现鸡骨白的沁色和包浆,就是人类在漫长岁月里,敬天礼地和祭奠祖先的证明啊!或许,玉,并不需要岁月的包浆,来保护自己的本色,而是人类需要用玉身上的鸡骨白,显示出心灵敬畏天地的颜色……

有了敬天礼地的虔诚,人,就少了对自然索取的欲望,就收敛了对大自然的破坏之力。如果,人以纯净优美的姿势融入大自然,天人就合一了。对祖先的追思,对神灵的敬拜,亦如是。

于是,我心灵的屏幕,周而复始地出现了这样一种浩大的场面,远古的部族首领,带领着众人,在这片土地上祭拜天地和祖先……

但是,面对浩大的祭拜场面,我却看不清先人们穿着什么样式的衣服,是否色彩斑斓。我只好想象,男人们穿着兽皮般金黄的衣服,身背弓箭;女人们身穿绿叶般翠绿的衣服,头戴花冠,颈上佩戴着美石,胸前佩戴着橘红色的陶片……

他们在几千年前对天地虔诚的跪拜,仍然潮湿了我的眼睛和心灵…… 




作于2010年9月6日至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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