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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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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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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爪上的村庄

                     碧青

1

那是龙山脚下一个古老的村庄,因其建在龙爪上,而被称之为爪村。

龙山的山顶,就是爪村的最高点。

我曾经多次登过龙山,尤其是在“二月二龙抬头”的那一天,走上龙山,总是梦想让命运和龙山一起送别昨夜的星辰,迎着灿烂的朝阳抬起头来……

而闲暇的日子,我最爱走过龙山上古老的石城,坐在一块青色的大岩石上,远眺古老的滦河从西北蜿蜒而来,或凝视山脚下的村庄,那是我凝视了很多年而今依然还没有读懂的原始据点。

龙山,形似一条卧龙。它的身躯从南向北绵延起伏十几里,龙头伸进了古老的滦河,像一条苍龙在安静地饮用滦河之水。龙头上,有两个古老的石洞,像龙的两只眼睛。遗憾的是,神奇而古老的石洞,在本地开矿的爆破声中消失了。据说,这两个石洞里的内景亦有别,一个洞里生长白土,一个洞里生长红土。石洞里,曾有很明显的古人类居住痕迹。

清澈而丰美的滦河,环龙山向东南方奔流着。

想象逐水而居的古人,就居住在山坡的洞穴里,或居住在滦河岸边的沙丘或台地上,他们每天都食用采摘的自然花朵、树叶和野果,或采集的植物籽粒,或围猎野生的动物,茹其毛,饮其血……

那时的龙山,亦哺育着纳马象和披毛犀等古老的动物,和人类一起栖居在滦河岸边的大地上。 就是几万前的人类和那些动物,留给家园一个最古老的遗址——爪村旧石器时期遗址。

2

岁月,曾经以淹没的方式,保护着人类远古的生存痕迹。而当这些重要的人类遗存因着某种偶然的机缘,以令人震撼的方式从岁月的深处揭开几万年的面纱,成为现世重要的组成部分,世人又有多少聪敏的目光,想看清它的本来面目,或试图还原那古老光阴的影像或轮廓……

我曾经很多次路过爪村古老的遗址,亦默默抚摸过遗址的石碑。然而,却只能在内心里默默地询问:远古的先祖,如何出现在滦河岸边?

或许,正是先祖身披着兽皮和鸟羽茹毛饮血,一步一步走出洞穴般蛮荒而黯淡的岁月,走出人类文明的曙光,几万年后的我们,才能拥有坚实而丰厚的土地,才能够走在灿烂的阳光下……

而出土了近五万年古动物化石和一万多年前骨锥、骨针的爪村,依旧是一个普通的村庄。看上去,它和滦河岸边其他的村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和变化。几十年来,民居的房屋总是在向外伸延,使村庄像庄稼一样,不断地生长着。

如果,爪村,在时光的隧道里退回到1958年的早春二月,还原为三百多户的小村庄,就会复现另一种真实的社会景象:爪村,正因人间卷起的一种风潮,发生着大跃进的躁动。世代依赖自然时序变化而在土地上安分耕耘的农民,竟然梦想超越土地本身,在背离土地的行为中创造土地上的奇迹。但正是这种风潮和躁动,把村庄里的人卷荡到村外的山坡地里,到处寻找增产的肥料之源。于是,他们挖开村西北那一座沙丘坡地。而在1.5至2米深的地方,忽然挖到了一种黑色的土层。但那不是土地的肥料,而是护佑着几万前人类打制的石块和古化石的黑灰色泥土。

这多像造物主隐秘而殊胜的安排,那些古老石块和化石,因黑色的土层被深埋而受到了保护,亦因黑色的土层被挖掘而现身于世。

那些世代守在土地上的人,那些用劳动的双手触摸着土地本体和蕴含其中的古老事物的人,那些躬身面对着土地无意挖出一道古老遗址门缝的人,最初看到古老的化石,竟然以为是“龙骨”。因为,它们居住在龙山脚下。而龙山,早已经从古老的传说和故事里,成为了龙的化身。它们每天面对着龙头、龙身和龙尾,对龙的认同和同生感,早已经深入心灵、血液和骨髓。

是啊,龙山和爪村,本来就是一体。

这些“龙骨”的出现,亦使爪村人的心灵,完成了一种和龙的深度契合。

3

发现“龙骨”的地方,是滦河岸边的二级台地。

有关专家认为,浩荡的滦河由北方奔流而来,被台地北边低矮的小山拦住,转身向东奔流而去。而在第四纪晚期的时候,这里,很可能是另外的一种地貌。滦河由北方直接流来,并在台地流过。经过漫长的岁月,生成了台地的沙层。但由于地壳的变化并逐渐升高,在台地的西北方淤积和堵塞了,河流才急转东流。而流泻到小盆地里的积水,慢慢地就形成了沼泽,堆积起黑色或灰色泥灰层……

是否,那些深埋于此的动物化石,是动物们在沼泽地觅食或饮水,不慎深陷沼泽,变成了化石;或是被滦河水冲流而来的动物尸体,淤积在这里,变成了化石。

那时, 爪村人绝想不到,他们从只生长花生的沙土里挖出来的“龙骨”,会惊动中国的考古界。“龙骨”不仅吸引来省文物专家孟浩和江达煌,就连我国著名的史前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裴文中先生的脚步,也踏进了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在春夏相交时节,曾经主持并参与周口店遗址发掘和研究、并发现了北京猿人第一个头盖骨的考古大家裴文中,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考古学家柴凤岐、刘永和、邱中郎和黄万波,来到古老的滦河岸边,开始了一场前无古人的考古挖掘。

村西北那一座发现“龙骨”的沙丘上,亦第一次被考古符号化,被命名为5801挖掘地点。裴文中和几名考古学家,白天像农民一样,在那里一点一点挖掘土层,清理动物化石。夜晚,就住在农家低矮而简陋的小屋里,吃着玉米粥、窝头和咸菜,或倾听着滦河水的流响,探寻古老化石身上的秘密。经过很多个日夜艰苦的劳作,在5801地点挖掘的五个考古深坑里,出土了披毛犀、纳马象、赤鹿、转角羊、野马和野驴等多种哺乳动物的化石,还有7件好像有人工痕迹的石器。

最令人瞩目的那两具长达3.96米的纳马象牙化石,被运往北京自然博物馆展出,便轰动了全国。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曾专程到博物馆参观爪村纳马象牙化石。这种珍贵的历史时刻,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与爪村这片神奇的土地连在了一起,与我们的家园融为了一体。

正是这些具有很高科学价值的古动物化石的出土,爪村,当年就被认定为原始动物群化石产地。

这里,亦成了华北地区第四系更新世晚期的标准动物群化石产地。

4

而爪村,被认定为旧石器时期的遗址,依赖的却是很多年后更加严谨与深入的考古发掘。

当年,考古学家们曾经对自己从爪村挖掘出的石器,表示了怀疑,甚至认为那是假石器,只是由周围低山的震旦纪石灰岩中冲出来的破碎燧石块。那些四万八千前的石器,犹如最初沉落在黑色的沙土层里,在博物馆幽暗的储藏室,又归于时光的沉寂。

古老的石器,犹如脱离了远古,又远离着现世。

然而,这样沉寂的时间,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

日月悄然走过了15年的轮回,古老的石器,终于以沉默而不变的仪容,等来了另外一位考古学家审视的目光。1973年,这位考古学家从京城专程来到爪村,重新考察了遗址,并发现了一些古老的石制品和哺乳动物化石。于是,他对前辈们对古老石器的怀疑,产生了另外一种怀疑。

他就是裴文中的门生——张森水。

张森水像一位石痴般在野地里掂量和考证着那些燧石和石灰岩碎块,仅几天的时间,就观察测量了1850块碎石。而这些碎石都是天然碎裂而成的,就是形似石叶的标本,亦无人工打击痕迹。于是,他对裴文中等考古学家挖掘的石制品和亲自采集的石制品,做了认真的研究。发现那两件锤击的石核,应该是打制石器废弃的石核,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有打击痕迹的石块。而那十件锤击石片和四件砸击的石片,正反面都有人工打击的痕迹。最令人欣喜的,是削刮器、角尖尖刃器、两刃砍砸器和雕刻器等五件石器,都属于用锤击法打制出来的大型工具,但石器身上的打击点多散漫,修理的疤痕既浅又平,除去那件尖刃器之外,其余的石器好像还未曾使用过。

这些,才是爪村出土的古老石器的真容。

就是这21件重见天日的石器,让爪村还原为人类原始光阴的据点。

从此,爪村,被认定为古人类的遗址。

从此,爪村,作为燕山南麓最早发现的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又一次纳入中国考古的版图。

5

或许,人类每一种重大的发现,都像那件事本身一样,对人类有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它具有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人的脚步和目光,注定要在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一种时辰,抵达那里,与伟大或不朽的事物相逢,并推开某一道神秘的时光之门。

爪村,就是因中国著名旧石器考古专家谢飞的莅临,续写了这片土地考古史册的重要一页。

那是1986年的初冬,他冒着燕山古边塞之地的寒风和滦河岸边飞扬的沙尘,走进了龙爪上的村庄,探寻大地深处的岁月沉积层。他找到原来的坑位,站在爪村考古的起点上,地表土层发灰的异常现象,附近的石灰岩和碎石块上显像的打击痕迹,促使他又一次向土地深处试掘。终于,看见沙层之下的灰绿色砂质亚黏土,并在其底部找到了传奇般的破碎燧石块层,“从中捡出了三件人工痕迹清楚的石片,还发现了一枚小型象门齿残片和1件马的趾骨。”这是11月16日的重大收获。

相距28年之后,被裴文中等考古学家挖掘过的5801地点,又馈赠给现世几件宝贵的石器和动物化石,这让考古学家萌发了强大的信心。仅隔一日,谢飞先生头顶洁白的雪花,第二次踏查爪村。在村西接近民房的高凸沙包,发现了袒露着震旦纪系薄层灰岩和燧石层。又在灰绿色粘土中,找到了很多砍砸器、刮削器、尖状器,锤击的石核、石片或砸击的石核和石片。这里,离5801地点很近,时代亦相同。“这些石器与华北其他地点比较,似有个体稍大、加工水平较粗糙、加工方式单一的特点。”而这里的动物化石,却与5801地点有明显的区别,全部是碎骨片或单个牙齿,并且第一次发现了肉食动物鬣狗的犬齿。

于是,他们把这里命名为H86019地点。

从此,河北考古史上,又多了一个永久的基点。

或许,因又一种远古的事物即将重现于世,苍天,也露出了灿烂的笑脸。11月21日,谢飞先生第三次走进了爪村,就在村南的冷大公路西侧织布厂门前,捡到两件微凸半椎体燧石片。这种软垂技术打制的燧石片上,有着细密的同心纹。他们把这里确定为H86020地点,并开始布方试掘。在灰黑色亚粘土中层里,惊奇地发现了石片、石核、石叶,还有细石核、拇指盖形削刮器和羚羊角化石等。继续挖掘下去,又在这第一层石器之下1.1米的另一灰黑土层中,找到了相同的石制品。

这是一种重大的考古发现,爪村又出土了属于细石器文化传统的石器!

那些细石叶和柱状、锥状、船底形细石核以及圆头削刮器,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在H8620地点的发现说明,在爪村滦河阶地中,至少存在时限有别的两个文化层。即以5801地点为代表的、以打制石器为其特征的下文化层,和以H8620地点为代表的、以细石器文化因素为主导的上文化层。前者处于旧石器晚期前一阶段(距今4.2——5万年),后者为旧石器较晚阶段的古文化遗存,这一认识便是这次调查的主要收获”。这是谢飞《爪村调查记》的结尾,亦是最后的结论。

在本地博物馆,面对那种半椎体微凸的细石器和锥状细石核,我曾瞬间领悟,那一种锥状的石器,就像古老时光伸出的一根手指,它把一种即将在时间的流向里诞生的事物,预先指给了世界,指给了后世的人们……

我相信,正是那一种古老的锥形器,以穿越时空的无形力量,引导过岁月的走向。

6

是的,在那个龙爪上的村庄,在那一片丰厚的土地里,还有许多古老的秘密,以静默的方式,隐藏着,等待着……

1987年和1988年的春天,任职于省文物研究所的谢飞先生携唐山和迁安本地文物工作者,对爪村遗址又进行两度发掘。当地主管领导徐春瑞和王云奎、张连荣等人鼎力相助。同时,特邀考古学家张森水和尤玉柱前来指导。而挖掘的地点,就是谢飞先生曾经确定的爪村西的H8619地点,和爪村南的H8620地点。

1987年的春末,梨花盛开,正是大地播种的时节。 张森水和谢飞等大家再次走进了爪村遗址,开始了又一次意义非同寻常的考古发掘。

在H8619地点,考古学家们在一点一点挖掘地下泥土的时候,也蒙受着北方春季干燥的空中风沙和扬尘。有时,天空里刮着飘浮的沙土,他们亦在一铲一铲地铲着地下瓷实的泥土,像一个个土人。或许,正是他们过多地品味了泥土的滋味,泥土,才把最珍贵的宝藏,献给了触摸到大地深度的人。考古学家呼吸着泥土散发着无限生机的味道,捡拾着那些被泥土含蕴了几万年的大自然和人类的果实。他们收获了很多的石器,亦发掘出羊角、牛角、马牙、驴牙等化石。

经鉴定,那些石器,标志着爪村在旧石器时代晚期较早阶段,已经出现了小石器工业!

而到了1988年的春天,每天住在挖掘现场附近、吃着玉米面的考古学家们,更是不负众望。张森水、谢飞等考古学家的身影,注定要和H8620地点一起,定格在一种历史性的时光里。

那是一个奇异的春天,这里,出土了很多一万多年前的细石器,包括细石叶、细石核、雕刻器、圆头刮削器等。而考古史上另一种壮美的一幕拉开之时,世人最初看到的,只是那一种考古学家端着筛子筛土的场景。像农民端着筛子筛粮食,筛掉秕子,留下颗粒饱满的果实!

而岁月磁盘本身,永远不间断地回放着的,亦是那一种最经典的画面:考古学家们双手端着筛子,双臂用力地转动着筛子。筛子下面飘动着土色的长线,筛子里慢慢清晰地出现了古老的骨器。筛子停止了转动,像历史的镜头完成一次成像定格:考古学家发现,那竟然是一把骨锥和一根骨针。

爪村遗址出土了一万二千年前的骨锥和骨针,而且制作异常精美,在中国出土的旧石器时代骨器里极为罕见。这震撼世界的消息,从H8620地点传出来,并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考古学界的专家惊叹了,这不是平常的骨锥和骨针啊!

这把骨锥,是迄今为止中国出土的第一把骨锥,被誉为中国第一锥!

这根骨针,亦十分珍贵,是中国出土的第三根骨针!

而骨锥和骨针令人赞叹的奇迹,绝对不仅仅止于这些啊!考古学家还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在骨锥和骨针上,都有人类雕刻的平行纹饰!尤其是那把骨锥的上部,不仅是用石器刮削出了锐利的锥尖,而且在锥柄的几个面上,都有平行刻画纹的装饰!

专家鉴定,爪村出土的骨锥和骨针,堪称我国旧石器时代骨制品的杰作!!

正因为此,爪村遗址,在中国旧石器时代遗址考古中,占有了重要的地位!

经过考古学家们将近半个世纪的研究和考证,爪村遗址,终于在2006年被国务院确定为国保单位。

爪村遗址,东经118°42′50.4″,北纬39°56′32.1″。本地文博专家自豪地标明了它的地理经纬度。

7

站在龙山之上抬眼望去,就在爪村那一个古老坐标点的周围,在滦河沿岸,竟分布几十处新石器时期和商周古遗址,像众星拱月。

以爪村为坐标点,以龙山的身躯为命脉之源。那些古老的遗址,根须,在大地深处的泥土里延伸着,并挽起了生命的脉络,形成了一坨历史的根脉。在几万年的光阴里,这一座巨龙的身驱之上,早已经长满了岁月森罗而苍郁的符号或影像……

而本地的县志,却只有这样的记述:“龙山亦即龙泉山,距城十五里,山屏叠翠,苍山林立,滦水环带,山中腰有泉甚清洌,曰圣水泉。上有蟒洞,石方丈余,西接爪村山,其山产白土,有石城。”而“有石城”这三个简单的汉字,就像一座迷城,至今,仍困惑着很多走向它的脚步和目光。

在时光里荒弃的石城,仍然占据着龙山之巅。

那两座石城面积差不多,宽大约五米,长则有一里半。垒砌石城的石头,就是从山顶尅下来的。而那城墙是干垒的,没有用任何灰浆灌注。如今,已没人知道石城的来龙去脉,它像龙山本身,在远古以来漫长的时光里,长满了青草和传说。

遥远的年代,爪村,曾经有龙山现城的奇景。那时的龙山,经常被云雾笼罩。每到夏季雨过天晴之后,龙山上的石城,就全部显现出来。传说,龙山的石城一旦显像,就会有宝物出现……

千百年来,不知石城曾经献给世人多少宝物,而我见到的只是古老的石斧。据说,石城里,不仅有石斧,还曾经有石盆和石碗。龙山有两道山沟,就被本地人称为石盆沟和石碗沟。前些年,在爪村东山坡上做工程的人,还曾挖出过陶罐。至今,那里亦有古老的灰层和陶片。

亦有人说,龙山就是《山海经里》的昆仑山。黄帝曾经在龙山建造宫城。龙山,亦是远古时代九丘建木的所在地。而建木,是传说中伏羲和黄帝登天所用的梯子。或许,建木,亦是古轩辕国的一种图腾。 那种高大的建木,矗立在九丘之上,像树神领受着古人的崇拜。

难道,这一座神秘的龙山,亦是古轩辕国的一种制高点?

我想起一个久远的历史片段。唐王征东时,曾经在龙山收服占山为王的江新本和江辛霸。或许,那时,江氏二王就是因依凭古老的石城,而在此战败了唐王的大将秦琼。

如今,那两座石城,像装满了远古时光和神秘故事的堡垒,亦像岁月王者的基座,站立在龙山顶上……

8

如果,以龙山西侧的爪村为岁月的起点,画一根类似于抛物线般的曲线,沿着龙山的制高点——古老的石城,再向龙山东侧画下去,在和爪村几乎在同一经纬度上的另一座龙爪上的村庄——小山东庄,就会看到一处重要的商周古墓遗址。

那亦是被岁月的动力吹开的一扇时光之门。

1983年初冬时节,当地村民在修建一条公路时,在村头挖出了一批青铜器、金器和陶器。到了1984年的夏季,苍天又用暴雨揭开了大地上那一层千古的土幔。大雨冲塌了那一段路面,又从土地的深处捧出了多件青铜器和陶器。

遗憾的是,谁也不知道,路人曾捡走了哪些器物。冲毁了公路的大雨,又把什么冲入了古老的滦河。进入博物馆的宝物,只有青铜器、金器、陶器和绿松石。

最吸引我的,当然是青铜重器。三尊带有云雷纹、乳丁纹或兽面纹的鼎,一件不仅带有饕餮纹和夔龙纹、而且刻有“侯爵乍宝尊彝”几个铭文的青铜簋,外加两件造型各异的青铜戈、四件青铜斧,足以说明墓主人至少应该是王侯级人物。而那些金臂钏和耳环、绿松石耳坠和串珠,还有夹砂褐陶和夹砂灰陶的陶罐、陶鬲,亦告诉世人,这可能是孤竹国或周初某位王侯夫妇的大墓。

千年时光凝聚着沉入大地深处的有形器物,和人类本身携带着走过几千年岁月的无形精神意蕴,应该有很多种对接点。哪怕是一种器形,某一种纹饰,或文字符号,都可能让彼此得到印证。如饕餮纹簋、乳丁纹鼎等,和中原出土的商周青铜器的纹饰相近,而陶罐、陶鬲和金臂钏、松石耳环等,又和以4000年前夏家店下层文化为代表的北方文化有着某种相同的内涵。

这里,亦是一种连接着燕山南北和广大中原的古老文化坐标。

在龙山东侧的龙爪上,每一条弯曲的田间小路或山路,都像岁月的脉管,连接着远古的岁月和现世的村庄。孤竹君遗址、孤竹君庙和夷齐庙,就在离小山东庄不远的地方,曾经与这座古墓默默相望。

夏商周,是黄帝时期文化的传承者。而孤竹,则是商朝的一个方国,在滦河两岸的大地上,延续了千年之久。那些守望着孤竹遗址的灵魂,谁都不会忘记那一位灭了孤竹国的齐桓公。而齐桓公的画像,就被雕塑在龙山东侧的一块石壁上。他,亦在那里日夜面对着曾经被它征伐过的土地。

建立千年孤竹人的庙宇和灭了千年孤竹人的雕像,竟然全部留在了龙山。

多年以前,我曾以为那一幅古老的岩画是佛像,并双手合十躬身敬拜。知道岩画里的人物就是齐桓公,内心便多了沉默。齐桓公征伐孤竹,春往冬返,在龙山景色变异的山谷里迷路,身陷绝境,被识途的老马领出了迷谷,亦在历史上留下了一句“老马识途”的成语。让他占据龙山一的块崖壁,亦不愧为那一块青石吧!

所以,想起我曾躬身揖拜,此刻,亦已释然。

9

龙山,仿佛在日夜放映着一幅又一幅图画:

天地初始以来的时光,从爪村走过了。

龙山崛起以来的时间,从爪村走过了。

几万前的披毛犀和纳马象等众多的动物,从爪村走过了。

远古的时代,居住在山洞或山坡上,打制出最初的石核、石片或砸击出石器的先祖,磨制出骨锥和骨针的先祖,都从爪村走过了。

轩辕古国的脚步,夏商周,汉唐宋元和明清的脚步,亦从这片土地上走过去了。

总是追寻着时光那一种古老脚印的考古学家,依然在高度关注着爪村,并试图再去挖掘或破解至今还蕴藏在遗址深处的古老秘密……

我忽然感悟到,时间,并不是只有一种流逝的方向。时间,像造物主的心灵,有无限的方向。我亦看到了很多追溯历史的身影,正行走在另外一种旅途上,像逆流而上的舟船……

此刻,我又多么希望,龙山,重新走出几千年前那一匹把人类带出迷谷的老马。它带着我们辨认着来时的路,走出每一种生命的迷谷……

我多希望,那一匹时光的老马,带着我,走出岁月的每一道迷谷,走进古老的光阴,让我领略那永恒而神圣的人类来处……

在那里,我辨认着人类最初的足迹,手拿着人类最初打制的石器和骨器,回头一看,看透万年光阴,看到坐在龙山的青石上,在梦想人类文明源头的那一位端庄的女子……

     作于2012年7月21日至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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