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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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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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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四季

家乡的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轮回。当东屋头那棵西府海棠的最后一片树叶在严冬里滑落,飘落到立春的池塘里,淹埋在散发着春的气息的泥沼里,然后又悄悄爬上西府海棠的枝头。我突然意识到,走过寒冬,走进立春,一步之间,已是一个轮回,春到了。

还在流连冬天,想写一些歌颂冰雪的句子。突然一轮绯红的朝阳爬上山头,让人顿觉清醒,忘却“夜月一帘幽梦”,只觉“春风十里柔情”。忍不住拿起手机,调大焦距,“咔嚓”一声,把春天的柔情定格在一张图像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格外喜欢春天,或许是因为春天总能给人希望的感觉。有一篇文章叫《春天的希望》,有一部电影叫《春天的希望》,有一首歌曲叫《春天的希望》,还有一首诗篇也叫《春天的希望》。不管这希望是明确的,还是缥缈的,终究能让人感到温暖,充满生机。

于是我从严冬中感冒的萎靡中走了出来,走出阴暗的房间,走向开阔的田野。草木逢春,希望在萌芽。田野里的绿意慢慢从土地里渗出来,越渗越浓。仿佛流淌在画布上的浓绿水彩,色彩在渲染扩散,图像也在叠加扩大,并且越发醒目突出。溪流潺潺有声,唱着欢快的歌谣。小牛犊在母亲的身边蹦蹦跳跳,仿若踢踏舞者踏着有力的舞步。老黄牛“咩”的一声,喊出了春天的力道,草儿开始发疯般生长,全力迎合着老黄牛的胃口,在老黄牛的嘴角里搔首弄姿,咯咯地笑。

堂哥家的花圃里,那些秋后盛放过的菊花残枝已经被铲除,新生的枝条刚刚从肥厚的黑土地里冒出头一寸许,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很是可爱。这让我想到初冬时在阳台花盘里埋下的那些百日草种子,显然它们也是提前感受到了春天到来的气息,早早在黑暗的土壤里催芽,然后迫不急待地钻出地面,想争做那迎春的花儿。

春沉睡了大半个年头,一觉醒来,发现很多惊喜的绿眼睛在盯着自己。于是变得有些羞涩,以绯红的朝阳的面目示人,温暖里又带有矫情。当浸透着红色的金色光芒洒向大地,生命瞬间鲜活起来。屋后的山坡变得青翠,鸡逐狗跑,山鸟叽叽咋咋闹得欢。山茶花也耐不住寂寞,青翠里冒出一个个山雀蛋大小的花苞,含苞待放,跃跃欲试。含苞待放的,还有屋前的那棵玫瑰,一枝独苞高高挺立,火红的花色在流淌。

当我察觉到春天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再次降临人间,我已一个跨步穿越了冬寒春暖。那些凋零的落叶的叹息,已经沉默无声。那些新生的新绿的呼吸,正此起彼伏。我听见诸葛洞里“呼呼”的呼唤,那是春风穿行流淌其间的欢愉。我迈步走向山涧溶洞,洞口的桂花正喧闹着开得盛,香溢山野。野生的蜜蜂“嗡嗡”欢歌,在香浓的蜜意里沉醉。诸葛洞里的《戒谕碑文》早已青苔斑斑,洞口的青藤枝叶繁茂。

突然明白,春,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只不过在诸葛洞里逗留了一回。

家乡的夏


一草一天堂,一木一浮生。当西屋头那棵垂杨柳的细眉般浓绿的叶片,倒映在清澈见底的小水池里,把一池静默的溪水渲染得碧绿柔情。我真切地察觉到,走过暮春,走进初夏,一步之遥,现实住进了梦境,夏到了。

还在叹息春天,那金粉白互染辉映的华彩已落下帷幕。突然一张碧绿的大被单铺在山头,让人顿时醒悟,“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忍不住躲进那一团阴凉,“借与门前磐石坐,柳阴亭午正风凉”,把一夏的柔情尽情收揽。

夏天是容易让人做梦的。当你融入到夏天的柔情里,便不知不觉躺在了大地的怀抱,包裹这碧绿的被单里。于是苏舜钦“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我没有苏舜钦的福分,自然听不到黄莺悦耳的清韵,但我听到了夏蝉的啼鸣,在炎热的夏天里唱出另一种清幽和悠旷。

这是一种个头很大的蝉,在家乡,它又被叫做“催秧虫”。大抵是因为它发出的声音类似“洗——”音,像家乡大人疏导孩童排泄小便时发出的声音,然后孩童在大人的疏导下茁壮成长,而秧禾也在蝉努力地“洗——”下茁壮成长。不过,当你躲在碧绿的树叶浓聚的阴凉里,听着这悠扬的“催秧”的清韵,是万万想不到一点儿肮脏的事物的。

我在这清韵里醒来,却似乎还梦着。我看见一坝子田的秧禾睁开了沉睡的双眼,慵懒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秧禾伸展的小手不经意碰触到了风,于是风也醒来了,开始舒缓地流动。风的小手不经意间又轻触到秧禾细嫩的腰身,秧禾便乐得不可开交,随风舞动起来。碧绿便在这舞动里慢慢扩展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大有“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的气概。金色的阳光都开始为它艳羡,进而含羞,变得黯然失色。

蝉依旧在“洗——”,仿佛这是它临世唯一的使命。它不在乎耗费多大力气,耗费多少时光,仿佛除了“催秧”,世间万物都无它无关。这样目的简单明了的生活,让它总是充满激情。大抵风是受到了这种激情的感染,变得狂热起来。秧禾也应该是受到了这种激情的感染,更加舞动得起劲。于是,秧禾在不知不觉中长粗长高,碧绿便从田土延伸到更高的空间。天与地的距离,一下子就缩小了,变得不再那么遥远。

天突然矮了,太阳也被压了下来。于是太阳很是恼羞,很是无奈,憋红了脸。但它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回心转意,躲到了西边碧绿的大山后面。那碧绿也承它的情,遣风追随它一路向西。于是,天空之下,不再有秧禾,不再有巴茅,不再有梨树、松树这些区分,只有一望无际的碧绿。这碧绿在高坡的显眼处,也沾染些羞愧的红色,在草叶上,在树枝头上,迅速流动。很快,天便暗了下来。

天刚暗下来,夏天的柔情便被青蛙察觉到了。蝉刚停止优雅的吟唱,青蛙便“呱呱”地赞叹起来。或许它也感受到了炎炎夏日里的一丝清幽。于是,我似梦似醒间,伴随着一片清脆的蛙声,在萤火虫如梦似幻的舞蹈里,又融入到夏天的柔情里,体验了一场夏蝉的悠扬的清韵。

突然明白,夏,只有爬山涉水赶到家乡,才能如梦似幻,不停轮回。

 

家乡的秋


一方一净土,一念一天堂。当后陶门的金秋梨沾满金灿灿的光色,把浓绿的画布点缀得精彩纷呈,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除了心跳的声音。我猛然惊觉,暮夏过后,繁花落尽,春华秋实,硕果累累,梦境变回现实,秋到了。

还在赞美夏天,那如梦似幻的碧绿情缘还在延续。猛然金色点点犹如雨水滴落的痕迹呈现在眼前,让人立马联想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顿觉心间暖暖,有了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同样的心境。

秋天是最容易让人产生向往的,当你走进秋天的金光闪闪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充满魔力。那山那水那树那草那屋那人,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镶嵌在神秘的魔镜里,让人有一探究竟的冲动。于是王禹偁立马行走乡间去探秘,发现“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我比王禹偁行动得更早,看到的是家乡被艺术包裹着的另一番别致的景象。

把阳光书写在脸上,是家乡的金秋梨对初秋的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行走在初秋的家乡的狭小又宽绰的乡村空间里,最吸引我眼睛的,总是那浓绿画布里临山的点点金色缀饰。说家乡的乡村空间狭小,是因为它总是能一眼望到底,像个有缺口的聚宝盘般把一切囊括其中。说家乡的乡村空间宽绰,是因为当我置身其中,总能感受到大地母亲给予我的力量和希望,让我察觉自身的渺小。甚至当我与浓绿中的金色点点同处一个画框时,我仿佛也变成了金色的一个小点,与它们有了同样的容颜,同样的经历和同样的感受。

我感受到,那金色在我的体内流淌。我望见金色的太阳离我越来越远,但我的体内汇聚的金色越来越多,金色从我的体内溢出,让我的皮肤也变成了金色。金色开始在我的皮肤上流动,我仿佛感受到一丝甘凉,那是父亲的汗水经过春夏的洗礼后存留下来的灵魂的温度。我看到父亲的汗水经由他黝黑的肌肤迅速滚落,融入到空气里,串联起了天之精华,地之灵气,让春天里光秃秃的黝黑的金秋梨树的无数枝枝丫,开出纯洁如雪般的花朵。然后这些纯洁如雪般的花朵像一只只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眨巴着回应父亲的期望,在夏天里变成一粒粒青涩的光滑的果实。天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地弯下身躯,把身体压得很低,让太阳能发现这些青涩的果实。然后,太阳与这些果实恋爱了,它们每天交织在一起,太阳温情地用它独有的金色的温暖的光芒不断抚摸这些青涩的果实,让这些果实不断沾染它的金色的光芒。于是一粒粒青涩的果实,最终从漫天的浓绿中凸显出来,变成了点点金色。

当金色从我的手臂滑落,滴落在地上,那金色便在整个浓绿的地毯上迅速扩散开去。于是,树叶黄了,稻穗黄了,整个村庄都被厚实的金黄色包裹着。因由春天的一滴汗水引发的一切,最终绘制成“遍地黄金”这幅家乡的秋天盛景,整个村庄变成了金色。

骤然彻悟,秋,在家乡的年岁轮回里,永远都是一念天堂。

此刻,我想写一首诗,就叫《家乡的秋》。

是谁

执掌着气候的画笔

在家乡

画出初秋的气息

那金色点点

映衬在浓厚的绿色里

仿佛雨水滴落的痕迹

又仿若农人身体上

缀满的汗珠

当秋风吹过

绿色便一点一点

被金色消融

遍地金黄里

那色彩各异匆忙的

农人的身影

又成了秋天的点缀

家乡的冬


一水一尘缘,一砂一极乐。当诸葛洞里不动声色的暖流,不经意间在洞口青黄交织的藤叶上凝结成霜,把宁静的村庄凝固成一张静穆的风景画。我恍然察觉,暮秋过后,风霜满地,天地静寂,梦境似真,冬来了。

无法不赞美秋天,那充满魔力的金色给予朴实的人们希冀呵和向往。此刻“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整个村庄沉寂下来,田土也沉寂下来,那些曾经的鲜活,都静默无声。“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沉寂成就了冬的底色。

冬天是最适合人们静心禅悟的,此刻你无需牵挂俗世,将一身的尘埃拍打落地,拾一颗平静的心赶赴家乡。杨万里“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我的家乡已多年不见雪,那些纷飞与晶莹,只能在脑海里冥想和沉思。我的脑海里有太多关于雪的回忆,那些在笔触下的雪花,冰冻了我的文思。

我静坐在诸葛洞前的一方发暗的岩石上,望着那沉寂在溪水里发黄的一小撮砂土,我看见童年的自己从这里走过,稚嫩的双手触摸过这砂土,口里发出纯真无邪的欢笑声。那些潜伏在水底石缝里的虾和蟹,像闭目养神入定的佛陀,仿若与世隔绝,丝毫不受惊扰。

冬天的流水,有着冬的萧冷和温柔,与卧躺在溪床阴沉的石头相映,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冰凉。我伸手到溪水里搅动,那砂土便兴奋起来,在冰凉的溪水里舞动沉浮,让溪水透出一丝生机与活力。于是那虾儿从石缝里游离出来,停落在砂土附近的一块滋长了一些青苔的岩石上,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些在水中舞动的砂土。一只螃蟹定是以为“天上掉下馅饼”,兴冲冲地从石缝里奔爬出来,洞口的砂土也随着它奔爬的步伐舞动飞扬起来。我听到它快乐的笑声,像是生命流动的音律,在溪水里传递开去。

那在下游溪边休憩的鸭子,突然兴奋异常,“嘎嘎”笑过不停,相拥着涌入溪流,你追我逐逆流而上。冬天的水,总能勾起一些欲望。那虾与蟹总想从水里找寻到一些生活的乐趣,那鸭子也不例外,总是渴望通过溪水将一个生命通过它瘪平的鸭嘴在自己的身体里延续。冬天的鸭子,是虾和蟹的天敌。但似乎只有敌对,才有寻找与发现,才有追逐与躲避,才能成就一冬的欢乐。天空不再阴沉,带着些微温暖而不热烈的阳光从灰白的天空中散落下来。此刻脱去鞋袜,将双脚浸入冬的溪水,踩在柔软的砂土上,感受冬的沉寂与欢腾,别有一番风味。

冬天的砂土,透着生命的热度。踩踏在它的身上,便有一股暖流从脚底向上延伸,将冰冻的思绪回暖解冻。我看见“菩岩”的菩提缓缓睁开沉睡多年的双眼,晶莹剔透的眼珠散发出最柔软最慈善的光。我赤着脚跪在这座自然生成的钟乳石菩提跟前温润的砂土上,感觉菩提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生长,自己突然变身成一只匍匐在地上的蚂蚁,天和地让我感觉到渺小无光。我听到来自天际的梵音,“无欲无求便是极乐!”

猛然彻悟,冬,镶嵌在家乡的梦境里,不经意拯救着那些追逐虚无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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