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风物(组诗)
毕子祥
天柱山
欲要擎天
必须摈弃低眉顺眼、匍匐姿态
得有凌云壮志,雄起热望
学会享受孤独,甘做孤家寡人
忍受身心碎裂带来的痛苦
如受难中的圣人
必须不断舍弃
舍弃对泥土的依恋
草木的儿女情长
摇摇欲坠的意念
不断提炼意志的纯度与硬度
心中呼应那轮火红的召唤
向上,向上
庞大的磁场托起湛蓝无垠的梦境
哥特式尖顶释放出激情
与乌云如炬的目光交换能量
垓下古战场
时值深秋,水落石出
寒霜正在拭去历史的浮尘
令两千年前的那场东方滑铁卢之战
清晰显影
柿树上挂满了熟柿子
如杀红了的眼
鸡鸣犬吠皆楚音
几块田地里
枯立着被掰去棒子的玉米秸
似束手待毙的楚军
来自长安,西风自信恣肆
大汉雄风
吹奏着横扫落叶的凯歌
泥土里似乎还能攥出血和泪
阳光的裤管
因隐约可闻的厮杀声和哀嚎声
而变得薄凉
随处可见的残砖碎瓦
支离着西楚霸王和虞姬最后的心碎
皖北大鼓传承人马圣金
支起弹动着强劲心跳的大鼓
进行户外表演
沙哑粗放的说唱声中
垓下之战徐徐拉开帷幕
闻者石立,表情变换着四季
曲罢鼓息,历史的洪流溃退
是高唱大风歌
还是低吟垓下歌
时值深秋,寒霜渐浓
各自心中,已是水落石出
灵璧石
并非采自山上
而是掘自地下
这是否隐喻有才华的人
都拥有长期被埋没的黑暗经历
瘦、绉、透、漏
初次闻此,感觉如是审美很病态
细忖之,在病态的封建王朝
正直知识分子的生命状态
不恰恰如此吗
他们从形销骨立的灵璧石小品中
看到了自己的形与神
从灵璧石发出的金石之音中
获得心灵共鸣、精神共振
在灵璧石展馆中
我似乎看到了屈原、杜甫、苏东坡的精神雕像
我似乎听到了他们灵魂发传出的钟磬之声
原本幽暗的大厅瞬间溢满光明
我多想成为其中的一尊
怀抱璧玉,身心熠熠
却因灵性被雾霾蒙蔽
血肉过于丰满而暗自羞愧
桃花潭
到了方知
十里桃花乃专有名词
万家灯火只是单数
面对非虚构的真情
非写实的邀请函
不过是助酒兴的戏谑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桃花潭
只是相对于李白、汪伦的
更多的则显得较为浅显
有的只能承载
纸船,或
蜻蜓点水那么轻的友情
岸边潮润的青石板
尚在复播不舍的踏歌声
清幽的潭心舞台上
襟袍飘飘的白云
尚在演绎那场千古离歌的情景剧
背对滚滚红尘
我自觉地将心中的水潭
进行深度清淤
并对水质以纯净水的标准
予以彻底净化
棠樾贞节牌坊
高大,巍峨,冷漠,生硬
如不容置疑的天理
横跨于阡陌之上
牌柱重压下的是抱残守缺的寂寞灵魂
那些寡居的徽州女人
活着时,心如死灰
任青春在道德枷锁困扼下一点点朽烂
用一生的塌陷竖起典范的巍峨
贞节牌坊的构架依然完好如初
只是晦暗的表面布满了岁月的老年斑
粉墙黛瓦之侧,青山绿水之间
正在上演一场赏心悦目的旗袍秀
泥土里传出压抑了几百年的低泣
无数冤魂似雾岚,驱之不散
遗存的牌坊恰是坚实的罪证
而厅堂就设在每个清醒者的心中
迎客松
侧伸的枝干像极了“请”的姿态
仿佛能看到它嘴角上扬的微笑
嗅到散发着阵阵松香的热情
给人以宾至如归的亲切与温馨
于是,理所当然成为黄山松形象代言人
成为友好友善友谊的象征
作为黄山、安徽,乃至中国的名片
许多游客与之合影,希望融入其光环
而我的目光向下
长久停留在它那挤压在石缝中的根
感觉到锥心的疼
更多的根像是露宿街头的流浪者
人生往往也是如此
根基的苦难撑起生命枝叶的繁茂与舒展
秋浦河
“秋”字命名的河流
与失意诗人的愁绪恰好押韵
河水跃动唐诗的节律
目之所及皆成五言
石楠、女贞
葱茏着诗人的万千愁苦
山花、明月
不时送上温馨的慰藉
长安路断,薄游成久游
秋浦河稀释着你的忧愁
翠绿的皖南山色努力尝试
把你三千丈的白发染成青丝
沿着唐诗流泻的诗意
操着不同口音、语言的游人纷至沓来
与你有所不同,人们找寻的是
多层次的美和跌宕起伏的快乐
皮筏艇奋力撞开你的愁结
水花四溅的欢笑声中
一条河欢畅着如歌的行板
——这何尝不是最好的回溯
老嘉山
嘉木葱茏
涌卷绿色云涛
这原始次生林
所散发出的野性气息
唤醒我体内沉睡已久的集体无意识
我以人之初的本真潜入其中
朽木倒伏,无人问津
盛木入云,无人喝彩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死亡和新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演绎生生不息
天道无亲
溪水唱着永恒的歌曲
我以木质的心、旋转的湖水
感受生命荣枯
体悟不可知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