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组诗）

侧耳倾听（组诗）

文/毕俊厚

忽而

秋风起处，高空的大雁

悲鸣了几声。它们将奔赴更为艰难的旅途

草原上

树叶簌簌落下。草荒了。花谢了

奔马的遗骸，闪着耀眼的光

伫立在草原尽头的牧羊女，和星球站成一排

注视着人世的苍桑

一切都在尘埃中落定。那

命数里的一部分，忽而

又被秋风吹散

在察汗淖尔

那是一个即将傍晚的时分。西尽

的夕阳，挥动着红色的纱巾

旷野里没有人。只有粗冽的风

和齐刷刷倾倒的野草，在相互撕扯着

我不能不提到那一群羊，它们迎风吹草

我不能不提到那个牧羊人，失去亲人后

从此患上迎风流泪的毛病

侧耳倾听

百年之后，一切都有了定论

那时，我们不用再争吵了

不用因为鸡毛蒜皮而面红耳赤

所有的事物，必将放下

所有的纠葛，必将像一团乱麻，得到梳理

曾经的，过多的谴责，都埋伏在

嘤嘤的啼哭之中。如果是清明

那些追忆的人，带着花篮，水果

自责，惋惜和愧疚，他们会把

人间的痛，一大把一大把地

掏出来。像大地掏出它的土

像大海掏出它蔚蓝的，柔软的骨头

如果在暗夜，万物都静止了呼吸

只有星空闪烁着不朽的光芒

我们会拼命睁大眼睛，想一些

过往之事。我们末了的心愿太多太多

只能交给我们的儿女

我们终究要放下一些什么

功名，利禄，欲望。粪土？

如果是春天，太阳会照拂厚厚的坟土

多么温暖啊。在小小的，黑暗的空间里

我们，有可能会相互靠近一些

也有可能会各自安好

侧耳倾听外面噪杂的尘世

再过一百年，之前的亲人，仇人，官宦

都会在这里聚首。没有了争斗，纠纷

人人慈眉善目，牌位高低不分

香火燎绕其间

荣枯的岁月，覆盖着往事

漫天的星斗，呼应着众生

返青的麦苗

窗外有着冷冽的寒风

一家人围烤着炉火。敞开的火口

射出艳阳般的暖意

土炉盘上烤着我们喜欢的食物

冻山药，冻萝卜，还有焦黄的钢丝面

土屋没有顶棚。我们的笑声

常常挤破屋顶，攀着滴哒滴落的霜

透过硬帮帮的天空，触及春天

那时，母亲像只衰老的陀螺

在屋里屋外打旋

她像是在等待，大雪覆盖下的

冬小麦，再一次返青

她过度的焦虑和不安，让蛰伏在田野的

麦苗，一再挺直了腰身

暮色中

总有一些往事，不会被人遗忘

总有一匹老马，频频回首，眺望苍茫中的故土

那么多年过去了，留守着几亩薄田的父亲

终究熬成一棵歪歪扭扭的矮杨树

岁月暗淡，毕竟有光芒，从指缝间泄露

生存艰辛，毕竟有狭小的缝隙，放生那些

佝偻着腰身的人通过

那一年，暮色中，星光初现

父亲手提一盏马灯，晃动在泥泞的山路

昏暗的灯火，仿佛长夜中的一剂药引

让他暂时忘掉久治不愈的疼痛

在冀西北

在冀西北，我始终承认，土黄色就是原色

我始终承认，白毛风，才是风

折叠在丘陵深处的亲人，他们常常把飞机

认作乌鸦。把火车认作长龙

他们一水儿的，有着青铜般的颜色

他们把黑夜，看作白昼。把死，看作重生

初春

这个下午，我一事无成

看书，写字，临摹。窗外飞着自由的雪

空气里，有丝丝的微甜

让人回忆

这个下午，阳光一会儿钻出来

一会儿又进去。碎银洒落窗台

又爬满玻璃

旷野里，一片的白

群山披上哈达，柳梢儿吐出绿意

这个下午，街道上的路人

来来往往。楼顶上的鸽子，繁衍儿女

哦。我突然想起我的孙女。她啼哭着来到人间

在陌生的人群里

她尝试着接受这悲喜交加的初春

在板神乌素遇一驼队

没有比这里更荒芜的了

满目都是沙子。都是流动的萧瑟。偶而有

另外的白色。也是尸骨。未寒的冷

和不起眼的丛丛狼毒

是的。狼毒。它让荒漠有了转机

它心口紧紧聚拢着那点点红，似乎要

炸裂。要点燃残阳

额尔古娜指了指更远的方向

驼队正沿流线型的沙丘跋涉

看上去，像一条黑黑的蚁队

举行着庄重的迁徙

看上去，又像缝补在破损的大地上

的一条歪歪的拉链

夕阳落尽。群星闪着孤独的光芒

在高原上，泪水和星光，有着先决的优势

万物生

没有比万物更让我由衷赞美的了

我常常忽略，又记起

我常常念及，虚无而又真实

一列循环的列车，在时光的轨道上

奔跑

脚印覆盖着脚印

万物此消彼长，悲壮而热烈

紫丁香

春天里，我们在一丛紫丁香前驻足

繁茂的丁香花暗吐幽香，不时有蜜蜂飞起又飞落

无意间，我的小孙女摘下一片丁香叶

放在嘴里。她直喊：苦

我俯身告诉她：凡是甜蜜，皆由苦来

小孙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揪下一片，放在衣兜里

古村落

早年间，我曾无数次，坐在高高的屋顶

看群星闪烁，虫鸣声一遍遍唱到天亮

我还认识一位很老的妇人

她领养着十几个苦命的孩子

慈悲的心肠，总是让我一心向善

高贵的星光，让我满怀希望和遐想

大觉寺外

在去往大觉寺的路上

我无意踩死了一只蚂蚁

它的死，让我一路倍感内疚和难过

在它生命消逝的那刻，我不知它

是否会痛苦，或者遣责我的过失

到了大觉寺外，我的略带忧伤的

心情，丝毫没有减弱。相反

寺院门口那几个，跪着不起，乞讨的人

更加重了我的悲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杀死蚂蚁的负罪之感，在大觉寺外

是多么的无助和惶惶不安

慈祥

夕阳西尽前

老远望到，一个坐在石碑前的老太太

她动作缓慢而慈祥。似乎

在黙黙作法

又似乎，怀揣一颗虔诚之心

在超度着什么

走到近前，才知道

一块石碑上，刻着早年死去的，老头的名字

另一块石碑上，刻着

刚刚死去的，儿子的名字

一个失去亲人的人

在苦痛中，保持着慈善的念头

在痛不欲生中，保持着

一份菩萨心肠

庇佑

屋檐下，一只蜘蛛

在不停地织网。似乎永无停息之意

互为相邻，我不想冒犯

一个小生命的占有欲

当我无数次屈身而过

高高在上的蜘蛛，正像一尊佛

为我抵挡了蚊虫，蟑螂，和膨胀的闪念

太阳系

在古旧的磨坊里，围着蓝格子头巾的母亲

仿佛一颗旋转的恒星，沿着碾盘箩下日月星辰

那时，幽蓝的天幕上，星空璀璨，银河闪着不灭的灯盏

那时，不知疲倦的母亲，仿佛宇宙间的杠杆

撬动着自我的江山

创世者

产房外，几乎全是创世者。唯一的

我成为其中的一个另类

为此，我并没有感到羞愧和不安

置身圣洁的殿堂，白色和红色，多么抢眼

置身诞生人类的场所，创世者是多么的纯洁和高贵

我的小孙女降临的那一刻

我听到来自人间天籁般的啼哭

因为

因为天地辽阔，我常常在夜晚仰望群星

因为岁月悠长，我常常在穷困中奋力挣扎

因为苦难换来的幸福，我常常流下激动的泪水

因为众生慈善，我在这祥和的人间

常常百感交集

众神归处

在时光的暗处，供奉着我的祖母

在时光的深处，伺养着我的母亲

在时光的浅处，挑逗着我的孙女

在时光的夹缝中，我的妻子，正忙于烧菜

阳光从窗口跳进来，圣洁的光线

同时照拂在几个女性身上

那时，我在不慌不忙翻书

那时，我像一个悠

早年间，我曾无数次，坐在高高的屋顶

看群星闪烁，虫鸣声一遍遍唱到天亮

我还认识一位很老的妇人

她领养着十几个苦命的孩子

慈悲的心肠，总是让我一心向善

高贵的星光，让我满怀希望和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