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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继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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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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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的距离

诚如杨绛先生所言:读书好比“隐身”地串门儿。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登堂入室。一个难得的清静的晚上,我在灯下翻开绘一朵写意菊花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封面,就走进了安意如女士雅致馨香的客厅,流连忘返,心领神会,悠然自得。

这本书详解纳兰容若所著《饮水词》,因此介绍一下纳兰容若其人似乎大有必要。但其实无须我赘述,喜欢诗词的人又怎么会不熟悉他?他是一代权相纳兰明珠之子,他是康熙的宠臣一等侍卫,他是英年早逝的才子,他是王国维盛赞的词坛魁首“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三百年前“家家争唱”的饮水词中,悼亡之音无疑是高峰中的高峰。历史上著名的悼亡词不少,首推当然是苏轼的《江城子》,“不思量,自难忘”,廖廖六字,道尽相思滋味;“小轩窗,正梳妆”,又廖廖六字,亡妻绝美姿容呼之欲出。对于很多人推崇的贺铸的《半死桐》,“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的句子窃不以为然,难道妻子留在丈夫记忆中最美好、最刻骨、最恒久的形象就是补衣、煮饭、做家务吗?安意如竟在书中一语道破,她说她不喜欢《半死桐》,老婆不是女仆也不是保姆。读到此处,我差点击节叫好!而容若的悼亡词几乎摒弃了尘世的纷扰、俗务的烦琐,无论是“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还是“泣尽风檐夜雨铃”,或是“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都流露出桃花源中独有的纯粹、本真、近乎完美的深情。

安意如的文字像细雨,点点滴滴落在我的心上。字里行间流淌的情愫像缥缈悠扬的乐曲,又像岁月深处的悠长叹息,令我深思,引我共鸣。科技进步到今天,我们似乎真正实现了“天涯若比邻”。一样是远行,写信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要愿意,我们可以打电话、打手机、发短信、刷微信、上QQ,传视频,总之,有太多方法互通音信,看到彼此的音容笑貌,并不曾为自己留下半分想像的余地。但是不用书寄鱼雁,不用望断天涯,回首看倚断小阑干的古人,我们是否真的幸福很多?我们心底究竟是喜还是忧?你是否意识到,也许你永远不会有机会体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忐忑曼妙,也许你就此失去“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的心有灵犀,也许你更无缘感受容若笔下“没个音书,尽日东风上绿除”的凄美惆怅。

容若终年三十一岁,像三月花在春光最盛的时节凋谢。从现实的角度讲,他似乎是不幸的,可谓天妒英才的一个经典案例。但我恰恰认为,他是幸运的。也许在数量与质量之间权衡,我总是宁愿选择质量。他的幸运不单单因为他一生活得那样清高,像皎皎月光,连家破人亡的灾难都是他辞世后才发生。也不单因为他的生命那样丰盛,有初恋的绝代佳人谢娘,有举案齐眉的结发妻卢氏,还有顾贞观、吴兆  骞、姜西溟那样肝胆相照的知己。不,不仅因为这些。更因为三百年后,他与安意如神交为知音。何为知音?安意如如是说:朋友之间,解意远不如会意,我眉一皱,头一点,弦未响,你当解我曲意,这样的绝顶聪明才登对。只可惜高山流水是举世无双。

放下书,忽然注意到书桌上那一枚小书签。记得那天是农历正月初五,我从香雾缭绕的雍和宫出来,漫步在青石铺路、宁静幽长的国子监街,迎面有捧着粉红花束的行人,一看便知是刚赶过地坛庙会的。走进一爿小店,至今店外摆放的一人多高、彩绘斑斓的兔爷还历历在目。在光线幽暗的小店深处,一大堆各式各样洋溢着民俗文化气息的小物件里,我找到一摞叶脉画的书签,并且选中了这一枚。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去秋来,不知不觉这枚书签已陪伴我大半年了。

轻轻拿起它,隔着一层塑模,似乎依然能触摸到那片薄如蝉翼的心型树叶。在这脉络分明的叶子上,有竖行小楷题诗,正是纳兰容若那首不知赚取多少人眼泪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旁边一幅小画,廖廖几笔,却颇为传神,那是一位乌发如云衣袂飘飘的仕女,斜倚一块岩石,玉手握笔,仿佛正在沉吟。她是容若那才色无双的恋人?还是他温婉贤淑的妻子?是“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的林黛玉?抑或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易安居士?

就在这时,我有瞬间的感动。曾以为,枯燥忙碌的生活已让我的一颗心渐变成一片空旷的荒芜,这时才发觉,那里依然有鲜活的种子。那些美好得梦一般的诗句从来不曾远离我,就像这枚书签,我们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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